一个巴掌打的包括云来在内的所有人一阵心惊,顾锦琛性情温雅,这么多年,别人动手打过妻儿,连一句疾言厉色的狠话都不曾说过。
有太监疾步走到顾佩兰身边,附耳对顾佩兰说了些什么,顾佩兰神色略诧,朝顾云来这边看了一眼,其他人顺着顾佩兰的动作也纷纷瞧了过来,盯得云来心里发毛。
青衣太监退下之后,顾佩兰理了理衣袖,笑容可掬地对跪倒在地的二夫人道:“二夫人的话,本宫记住了,回宫之后,本宫定会请示皇上。”
她又侧过眸子看向云来:“方才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召了端王爷入宫,想必他是不能抽空来顾府陪你了,你可要与我一同入宫去?”
顾云来一愣,眸光下意识地望向顾锦琛,顾锦琛忙道:“王妃随娘娘入宫便是,日后有时间再与王爷回家来看看。”
云来在心里暗暗庆幸着,面上却做出万分抱歉的表情,“多谢爹爹体谅,改日云来定会与王爷一同回来陪伴爹爹。”
顾锦琛心里欣慰,宝贝女儿嫁人之后,较之从前愈发懂事了。
众人一道行礼恭送两位皇妃,二夫人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顾佩兰飘然而去的身影,面如死灰,唇角哆嗦个不停。
“老爷,佩兰她没有生我的气吧?”她不死心地抓住顾锦琛的腿问道。
回以她的是顾锦琛铁青的脸色和一记冷哼,其他夫人也是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参合进来,一边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等着看二夫人的下场,二夫人平时在顾府作威作福多时,她们虽然表面谦恭,实则谁不想代替她的地位。
顾锦琛沉痛地闭了眼,甩开了二夫人,“昨天如意轩的陈老爷上门提过亲,我等下就派人回话给陈老爷,这门亲事就定了,最好是在三天之内就成亲。”
二夫人哭号出声:“老爷,求求你不要,陈老爷都五十有余了,你舍得把雅竹嫁给比你还大的老头子吗?”
顾锦琛喝道:“若不是你急功近利痴心妄想,雅竹的婚事也不至于如此草率,把她嫁给陈老爷,还是让她一辈子在宫中做低等宫女,你自己选择吧。”
“老爷,佩兰她当真就这么狠心吗?她可是雅竹的亲姐姐啊?我不信我不信,只要雅竹进了宫,皇上一定会封她做贵妃的!”
二夫人还在那里喃喃自语,顾雅竹忽然从暗处冲了过来,屈膝跪在顾锦琛面前:“爹,女儿不要嫁给陈老爷,女儿要入宫!”
顾锦琛怒不可遏,颤着手指着这对母女,“你们!你们真的是要气死我,好,雅竹,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看着顾锦琛拂袖而去,其他夫人也不敢多留在这里,纷纷噤声而退,留下顾雅竹和二夫人两人相拥而泣。
宫轿上的顾云来看着姐姐若有所思的脸色,隐隐有凛凛的锐气,忍不住抓住了顾佩兰的手,软软地撒娇:“今天多谢姐姐特意出宫来为我解围,云来可喜欢佩兰姐姐了。”
顾佩兰神色软下来,纤手覆在她的手上,展颜笑道:“就你嘴甜,你怎知我是特意出宫来帮你的?”
云来得意地笑了:“我听说,姐姐入宫七年,才回过三次家,还都是有皇上相陪,今日我归宁,姐姐亲自出宫来传递皇上的旨意,想必是知道端王爷不会与我一同回顾府,又怕我被姨娘们羞辱,所以特意是为我而来。”
她转了转眼睛,又道:“若是云来没猜错的话,连太监过来传话都是姐姐事先安排好的,姐姐带着我离了顾府,也就救我脱离苦海了。”
顾佩兰扑哧一笑:“脱离苦海,怎这般夸张,顾府有爹爹在,那是我们的家。”
云来握住姐姐的手,声音低下来,“姐姐当真要引荐二夫人的女儿入宫吗?”
她只以“二夫人的女儿”来称呼顾雅竹,对她来说,真正能倾心相待的姐妹,也就只有佩兰姐姐,碧桑,还有蓉儿了。
顾佩兰脸上的笑意未变,“这既是二夫人的心愿,为何我不能满足她呢?好歹亲姐妹一场,到时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而不管自己妹妹的死活。”
云来看了她半晌,忽而问道:“姐姐这些年在宫中,一定也很辛苦吧?”
顾佩兰蓦然一怔,一阵酸意涌上鼻尖,这么多年,别人都是看见她表面的风光,从来没有人看得见她的小心翼翼和委曲求全。
一滴滚烫的眼泪猛地砸落到云来的手背,她仿佛触电般地一怔,抬起头来痴痴地道:“姐姐哭了。”
顾佩兰眼角带泪,神情凄楚,美得令人屏息,云来抬袖,手忙脚乱地给她拭去泪迹,软声哄着:“姐姐不哭。”
“二夫人她好欺负人,从前仗着她比我娘年轻貌美,一味地排挤我娘,现在又想要让她的女儿来分我的夫君,真是欺人太甚。”
“皇上身边那么多妃子,她真以为入了宫就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真是可笑之极,皇上也信誓旦旦地说爱我,心中只有我一个,可是每晚翻了牌子,还不是要去别的妃子那里,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还不如……”
她忽然顿住了话头,眼神一下子幽远起来,仿佛是想起了一桩往事。
顾云来一怔,直觉佩兰姐姐的未尽之言和某个人有关联,不如什么呢?那个时候,延华很爱姐姐,姐姐却入了宫为妃,他们之间,一定也曾发生过什么吧?
一如侯门似海深,从此萧郎是路人。
佩兰姐姐也不过是在失意伤心时才会想起曾经那个被她辜负的人来,可是在卫延华的心里,佩兰姐姐从未离开过吧。
宫墙深深,朱红壁影下,她幽立门庭,等着的盼着的是坐拥三千佳丽的九五之尊;长廊寂寥,年岁无情里,他凭栏而望,心心念着的是曾经蕙质兰心的绝色美人。
她很心酸地想着,给顾佩兰拭泪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
顾佩兰伤感了一阵,勉强收拾好了情绪,见云来一脸的痴惘,以为她还在为自己难过,于是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别想了,雅竹她既然要入宫,我做姐姐的,既然能帮一把便帮,这事你不用操心,你现在好做的,是打算如何坐稳端王妃这个位子。”
云来心思烦乱间,也未将顾佩兰的话放在心上,为了搪塞,只胡乱点了个头,轿子经过端王府门口,云来执意下了轿,顾佩兰既然是专程出来给自己解围,那么云无极入宫一事完全是捏造的,就算云无极在宫里,她更加不会往宫里跑。
回到王府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又细细梳理了一遍,想起来方才与顾佩兰告别时,她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由得心里发怵。
蓉儿进来禀报说几个守门的那里都打点过了,她凑到顾云来身边,低声说,王爷晌午的时候便已经回府了,一直再没出去过。
云来叹口气,莫名觉得,这几天以前,她没整到云无极,反而将自己推入了水深火热里。
“王爷现在在哪?”
“听说是在书房里忙着。”蓉儿早就打听好了。
顾云来略一沉思,道:“走,我们去给王爷请安。”
书房门口,碎雪像一尊门神一样杵在那里,见着云来带着蓉儿过来,稍稍屈了下膝盖,梗着脖子道:“王爷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顾云来微微一笑:“无妨,我在这里候着就是。”
碎雪一听,也不答话,偏了头去想自己的事情了。
站了半天,天色渐渐暗了,碎雪进去点了灯,书房里有明亮的灯光透出来,也没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又过了一会,全管家过来,看见一主一仆安安静静地站在门侧,诧异地行了礼,小声道:“晚膳已经好了,请王妃移步去偏厅。”
顾云来拢着手,敛眉道:“我等王爷一起去用膳,你快些进去请王爷出来吧。”
全管家一愣,躬身身子进去了,碎雪正站在宽大的书桌旁研磨,云无极视线始终放在手中的书册之上,听见管家进来的脚步声,眉眼未抬,伸手翻了一页书,没听见全管家说话,沉声道:“有事就说。”
“王爷,王妃她在门外等着你呢。”管家想了想,还是要为新王妃说句话。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翻了一页书,突然有些不耐烦,“她爱等就让她等着去吧。”
管家“哎”了一声,低下头来,斗胆又道:“王爷,晚膳时间到了,你看……”
“出去吧,本王一向不用晚膳的。”云无极不知怎地,竟有些心绪烦乱,挥手屏退了管家。
“王爷,你看了这么久的书一定累了,奴婢去泡壶茶来给你提提神吧。”碎雪抖机灵道。
“不用了,你也出去吧。”云无极冷漠地道。
“王爷,奴婢要给你研磨……”碎雪有些不甘,能和王爷共处一室,是多么难得的好机会。
“本王说了,滚出去。”薄唇吐出几个利落的字来,他的眉梢间隐隐有怒气浮动。
“是,奴婢告退。”碎雪慌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