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你先起来,小姐已经答应向夫人求情了,你放心,夫人和小姐都是菩萨心肠,绝不会让你和表少爷流落街头的。”蓉儿看着苏林氏泣不成声,忙上去扶起她。
“舅母,你别哭了,蓉儿说的是,我娘她断然不会让苏家的血亲流落在外的,你先回府里歇着,我去让管家给你安排安排。”顾云来说着,转身吩咐起管家来。
苏靖以前的房间现在还留着在那里,只要打扫打扫,仍是可以住人的,这事也不难办,管家听了云来的话,心里立即就打算好了,舅老爷虽然为人跋扈,但是这舅夫人待人还是极好的,主子的好坏,下人们心中都有数。
苏林氏以袖拭去面上的眼泪,忙不迭声地向顾云来道谢,她又拉了拉儿子,小声道:“曜安,还不向云来道谢。”
跪在她身旁的少年在苏林氏的拉扯下站了起来,顾云来这才注意到这个一声不吭的表弟,见他双唇紧闭,神色倔强,黑亮的眸子里微微透着一丝敏感,她笑笑:“舅母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须言谢,你只管安心住下便是,以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府中的下人敢对你们有一丝不敬,我定要禀明我娘严惩。”
苏林氏千恩万谢地牵着苏曜安入府去了,顾云来望着这对母子的身影,不胜唏嘘,苏靖自己作恶不说,还要连累自己的妻儿,这样的男人,真是枉活世上!
顾云来照常去了香料铺里,她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对香料行业也渐渐上手起来,前两个月好不容易理顺了账本,知道了店铺的买卖是如何运作的,也暗暗地佩服苏青宁的头脑,在这样的一个封建社会里,她一个女人,不仅有气魄与各路人士谈买卖,而且心性谋略完全不在男人之下。
绮念香料铺是苏家产业的其中之一,其他还有十三家分号,经售香料、香具等各种与香有关的器物,其香料大一半是供到京城和各地的佛寺之中,皇宫的少部分香料也是从苏家买进的,顾云来所接手的这家香料店便是苏家先人白手起家的第一家店,因而苏青宁将女儿安排到自己学起的原意,是想让她更加勤勉和用心。
从这一天开始,季掌柜开始教云来如何品香,顾云来从最基本的识香开始,将各种香料的香味和成分牢记于心,一整日下来,只觉得鼻子都要失去嗅觉了。
晚间回了府上,好不容易能嗅到除了香料之外的别的味道……食物的香味,在对着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大快朵颐之后,一抬头猛然看见苏青宁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凝视着她,面上似乎还带着笑意。
被她娘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顾云来动作一滞,含在嘴里的鸡腿肉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在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要像这个时代的姑娘家一样,很秀气地从手帕拭拭唇角,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好,想起自己刚刚大口大口地吃肉的样子,她脖子一梗,猛地咳嗽一声,手缓缓地举了起来。
“你这孩子,吃你的便是,当着娘的面,不用这么拘谨。”苏青宁怜爱地道。
不是……她是……噎着了……眼角痛苦地滑下两滴眼泪,她的手颤抖地指向身边站着的蓉儿,水……她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在心里嘶喊道,有种歇斯底里却无法出声的挫败感。
“小姐,你怎么……怎么了?”蓉儿看着顾云来双手如同溺水般地在空中狂乱飞舞着,一脸不解地问道。
给我水啊混蛋!
顾云来泪如雨下,拼命吞咽了好久,突然奇迹般地顺过了气来,她感觉着那块鸡腿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所以……”蓉儿愣愣地望着顾云来眼角的泪水,“小姐,你刚刚是噎着了吗?”
顾云来顺了顺气息,听了蓉儿的这句话,顿时有种很心酸的管家,她敢打赌,若是一个千金小姐不幸早逝了,要么是因为被噎死了,要么是因为她身边的丫鬟太笨!
“傻孩子,慢点吃便是了,又没人跟你抢。”苏青宁忍俊不禁,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到顾云来的面前,言笑晏晏地道:“喝点汤吧。”
顾云来端起碗,将一碗甜汤咕咚咕咚地灌完,抹了抹嘴角,“谢谢娘。对了,娘来找我,是何事要跟我说吧。”
苏青宁点点头:“早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对,其实我也早有打算要接你舅妈和曜安回府,只是你舅舅他太多冥顽,这几日为他的事情,我很是痛心,以后再有什么事,若是我不在府里,都交由你做主吧。”
顾云来甜笑道:“云来知道了,谢谢娘相信我。”
“昨日你在家里休养的时候,季掌柜来见过我了,他说你将香料铺打理得甚好,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娘听了很是欣慰。”苏青宁摸摸她的头发,一脸的欣慰感。
顾云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被夸奖的感觉,真的是有点飘飘欲仙了。
“还有一事就是,娘打算与苏州的另一大户秦家合作,开一间新的绸缎庄。”苏青宁正色道,“秦家是以绸缎生意起家的,我想把香料添加到染缸里去,这样染出来的缎子也会带有香气。”
顾云来眼睛一亮,这真的是个好主意,有香味的布料,一定会很有市场的,她思索了一下,接着苏青宁的话道:“娘的这个点子确实很好,风险也很大,云来有个主意,娘何不在布料出了染坊之后,再将布料加以熏香封存,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苏青宁思索了下,笑道:“不想你比我考虑得还周全些,我与秦家的夫人也是至交了,秦家老爷邀我过两日去秦府用膳,顺便讨论这次合作的事宜,你不妨与我同去,也好长长见识。”
顾云来其实并不想去那秦家长见识,苏家本就是大户人家了,她去了一趟京城回来,也算见识了不少,但是既然她娘亲发话了,她也只有听从,遂笑着应允道:“是,云来听娘的。”
世界一片灰败,树下的叶子都黄了,随着阵阵凛冽的寒风,落叶纷坠,顾云来拢着手,穿着一袭素白的襦裙,又裹着厚厚的披风,独自走在秦府的园子里。
这秦府的园子比苏府要大得多,顾云来晕头转向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承认自己迷路了这个事实,早知道这样,她就乖乖地留在秦府大厅地坐着,等苏青宁和秦老爷谈完事情,然后就有大餐吃了。
这大户人家的宅子里怎么都没有一个下人走动呀?顾云来愤愤然地想着,在顾府里是这样,到这据说是富可敌国的秦府里,居然还是这样。
绕来绕去,顾云来在一棵冬青树下顿住脚步,猛然发现自己是第三次经过这棵树了,她扶住树,重重地叹了口气,有种拿头去撞树的冲动。
“这园子这么大,应该挂几块引路牌的啊。”她小声嘟囔着,在阵阵旋来的寒风中,瑟缩了下。
眼前有几片落叶在空中优雅地打着转飘落下来,顾云来背靠着树,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园子,忽然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蹲了下去。
在树杈上坐了许久的秦逸舟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却只见到树下的少女埋着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在做什么?”轻飘飘地从树下跃下来的秦逸舟,也弯身蹲下来,一脸好奇地问道。
“蚂蚁在搬家……”认真地看着那群小蚂蚁抬着小指般大小的糕点挪动的顾云来答道。
秦逸舟的嘴角抽搐了下,掸去了衣角上的两片落叶,优雅地站了起来,“你不是在照路回去大厅吗?”
这人的声音好耳熟,顾云来目送着蚂蚁将粮食运送到树洞里,抬头来望了他一眼,是个俊美的白衣公子,怎的长得也这么面熟?
“吓!是你!”顾云来终于跳了起来,指着秦逸舟惊讶地道。
“是我啊。”秦逸舟一脸理所当然当然地道,恍若幽潭的黑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而后摇了摇头,“苏大小姐,那夜见你只身脱险,还好生夸了你,不想你原来是个路痴。”
顾云来脸红了红,想起来面前的公子正是那日在街头见过的俊俏少年,她挠了挠头,笑嘻嘻地道:“不知公子知不知道怎么回去大厅?”
眼下有求于人,那夜他的见死不救,她可以暂且忽略不计。
冷冷地哼了一声,他道:“你这个笨蛋,这是可是秦府园子的最偏僻处了,基本是废弃之地了,你竟然晕晕乎乎地绕到这里来了。”
你才是笨蛋!我随便走了走,怎么知道就这么好运!她看着那张妖娆的容颜,默默地低下了头,暗自腹诽着。
“跟我走吧。”见她默不吭声,一副委屈小媳妇的可怜模样,秦逸舟咳嗽一声,隐去唇边的笑意,施施然地转身。
顾云来眼睛一亮忙将手拢到袖中,小碎步地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