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索特,落银城。
三月天的西维尔河,冰雪初融,山上的冰雪在入城之前就融化成水,万条支流汇聚成一股澎湃的势力,在高山与平原之间的落差中找寻沉淀的力量,最终不疾不徐的穿越连接落银城东西两端的巨石堆砌的石拱桥,汇入北海。作为和邻邦库塔接壤的边境重镇,这座百年历史的石桥在清晨就不乏访客,只是天空灰蒙,夹杂着点点雨珠,桥上行人匆匆,顽皮的孩子体会不到成人世界的无奈,在人流中嬉笑穿梭,丝毫不顾及冰凉的雨水打在娇嫩的小脸蛋上,年轻的少妇撑着伞具,提着裙摆,狼狈的追逐着,生怕孩子落入河中,长靴踩出的泥水弄脏了华丽的裙边。
贵妇人弓着腰在人群中焦急的四下张望,却早没了孩子的上蹿下跳的影子,不由得心急如焚。落银城内鱼龙混杂,这里不仅是各地商人们互通有无的集散地,也被人贩子们视为天堂,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这里居住着的大量的名门望族,他们是庞大的消费者,年轻一代的贵族们早已忘了祖上依靠剑与血铸就的荣耀,享乐与攀比成为这些败家子儿生活的主旋律,豢养动物早已不能满足他们变态的欲望,于是乎,各色各样的奴隶被贩卖到了这里供他们挑选,成为他们的玩物或是**。这些奴隶的命运大多凄惨,少数运气好的能够成为他们的妾侍或是死士,更多的则顺着河水漂流到海里成为海洋生物的养料,这全凭主人的喜好。贵族们的骄奢淫逸与拥有的巨大财富让某些人颇为眼红,当他们肥硕的身躯趾高气扬的在仆人的簇拥下招摇过市时,一个发财的想法便在极端分子的脑袋里酝酿而生,在强盗眼里,肥胖的贵族和肥胖的猪猡其实没有差别,于是乎贵族们也成了“被消费者”--城里的绑架事件时有发生,绝大多数是以勒索钱财为目的的,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放荡的名媛为了和情夫私奔而自导自演的好戏,这足以令一个家族蒙羞。
人流中忽然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妇人循声望去,不远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引得不少早已见怪不怪的西维尔市民们驻足观看。贵妇人顾不得体面,在粗鲁的人墙中左闪右突,终于挤了进去。只见人群中央,一名身材矮小有如侏儒的家伙以及边上的年轻人似乎是引发骚动的根源。
“侏儒”的脸影藏在厚重的罩帽下面,分辨不出喜怒,倒是罩帽里散落出来的银丝曝露了些许岁月的蛛丝马迹,识趣的落银城人会对这些“怪人”敬而远之,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往往也是怪力乱神们的舞台,金币和权势这些明面上的玩意儿已经不能完全主导权威,反倒是黑暗中拨弄的爪牙才为人们深深的忌惮,或许没过几天人们又要对某位达官贵人的身首异处议论纷纷,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路过某一位满身异味儿的诡异的乞讨者时手中掷出的金闪闪的东西没有“准确”的丢入缺了一角的破碗里,谁又可知?还是小心点罢;“侏儒”身边的少年倒是令人一目了然:略长的蓬松褐色头发搭在肩膀上并落入了了做工考究的狐皮外套连到身后的罩帽之中,皮衣下橄榄绿的长袍一直延伸至靴子的脚裸处,上衣腕部镶着的金边昭示着不俗的出身,尤其是纤细的食指上带着硕大一枚祖母绿戒指令人啧啧称奇,少年那凌厉的如同袍子一般鲜亮的绿色眼朦环视四周,仿佛是在抵抗着人群中那羡慕与嫉妒的眼神。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有些见过世面的围观者认出了少年佩剑上的族徽,发出惊呼,随后又立即用手将嘴捂上,棕发少年身后不远处的人群里,几名身材健硕的家伙拨开人群站到前面,叉着手,不怀好意的看着两人,一些看热闹的路人预感到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连忙退避三舍。
引人注目的可不仅仅是眼前俊美的褐发少年,此时“侏儒”正高举双手托着一名幼童,滑落的袖子下露出了苍劲有力的指节紧扣着幼童的腋下。幼童好像被吓傻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罩帽下的那张不为人知的脸,样子颇为可怜。人群之中开始有人为孩童求情,只是音量如同蚊蝇嘶鸣一般,而“侏儒‘似乎无动于衷。
被人群推搡着的少妇再也看不下去了,那怪物手里举着的孩童不正是自己的心肝宝贝么?母性的本能催动着贵妇发出了悍妇的咆哮,“住手!”妇人用力推开人群冲到中央,要与“侏儒”拼命,凶悍的样子就像见到了自己花心的丈夫在与人偷情一般。正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罩帽下面,缓慢的向外伸出两条白色的须发一样的东西,诡异的场景令众人的脑袋瓜好似磁石受到金属的吸引,都不由自主的向前探出了5公分,一名老者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颤颤悠悠的抬起手护着自己快要掉下来了下巴。“白蛇”慢慢的蠕动,缓缓的靠近孩童,吓得孩子赶忙闭上眼别过头去,众人的心再一次悬起,为无知幼童未知的命运堪忧。
白色的须发移到孩子的面前,突然停住了,细小的丝发拨弄孩提的脸颊,激得孩子直打寒颤,人群之中开始发出笑声,贵妇人傻了眼,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些须发更加放肆了,直接探入孩子的衣服里,挑逗孩子的腋下,惹得孩提发出咯咯的笑声,稚嫩的手足在半空中挥舞,样子活像着了魔的提线木偶,一旁高傲的棕发少年也忍俊不禁。
玩性被激起的孩提用手去抓那该死的须发,却不曾想被互犊心切的母亲一把抢了过去。少妇背对着眼前的这一老一少,一边安慰孩子,一边转过头来虎视眈眈。
罩帽里发出了一阵笑声,“侏儒”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岑亮的脑袋探了出来,两束白色的长眉打破了引力的规律,神奇的漂浮在空中,不少围观者认出了眼前老顽童的真实身份,赶忙下跪。
“老不休,汝竟然敢戏弄我伯爵府的贵公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妇人恶狠狠的丢了一句话,立马召来众人鄙夷的目光。
“大胆!一介女流胆敢对教会的大长老口出秽言,不想活的人是汝吧?不好好看管你这黄毛小子,适才冲撞了长老,吾等尚未发话,你倒恶人先告状!”棕发少年针锋相对,妇人语塞,抱着孩子站在原地,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冯·卡玛,圣光教会的唯一在世的大长老,背着双手立于众人面前,竟然对着那孩子挑了挑眉,惹得孩提又咯咯的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想要抓大长老仙风道骨的长眉。“罢了,你们走吧,今天的事是一个误会,下次请看好你孩子好吧?”贵妇人眼见大长老给了台阶下,非但不表示歉意,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飞快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人流愈加密集。即便是在落银城,这样传说中的大人物也是极不容易见到的。圣光教会几位领导者一直是众人膜拜的对象。适逢乱世,教会也不能幸免,三大长老中先后有两人辞世,人们在痛心之余对于冯·卡玛的关注度更是与日俱增,如今在这里得见阵容,众人自然是有些激动。人群里开始有人踌躇是否上前膜拜和祈求长老赐福,并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份更加好奇,场面变得混乱。
大长老显得很淡定,尽可能的朝民众露出标志性的微笑,维互着教会的亲民形象,棕发少年却紧皱眉头,单手摸索着剑柄,众人吓了一跳,意识到自身的失态,赶忙退下。
“简直是一场秀!”少年用库塔方言嘟囔着,冷眼斜视人群里紧随着的不怀好意的家伙,那几名身形健硕的家伙赶忙欲盖弥彰的别过头去。“拙劣的演技,竟然会派这帮蠢蛋来监视我们,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少年的愤怒连同剑身一同出鞘,寒光稍纵即逝,一股无形之力将只露出几厘米的宝剑按了回去。
“冷静些,卢索!”冯·卡玛熟悉的声音在少年的脑海中荡漾,“这帮苍蝇固然讨厌,但别伤及无辜,务必维持好教会的威名,至于将来。。。再做打算吧。”棕发少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大长老,点了点头,垂下了手。
“不过嘛,嘿嘿,不能便宜了这帮蠢猪!也该显示一下我的威名了,不然真给人看扁咯!”长老的阴晴不定世人早有耳闻,卢索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冯喃喃几句,少年就觉察到一股力量顺着脚底涌入身体。
“我先上,你断后,三克拉(秒)后,上去抱住那些家伙!”大长老矮小的身躯模糊了一下,兀地出现在那群盯梢者的面前。
“看!这群穆赛的异教徒!”冯指着其中一名喽啰,众人疑惑的目光马上聚集到了这群家伙身上,转而喷射出炙热的愤怒的火炎,显然,他们对大长老的话深信不疑。
大长老一跃而起,抱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接着,莫名其妙的,石化了。。。
卢索摇了摇头,闪至前方,也如法炮制。。。
众人大惊失色,呆滞了片刻。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喊道:“快看!大长老显神威了!快,揍扁这帮走狗!”人群瞬间乱作一团,哀嚎声不绝于耳。
混乱的人群里,有二人慢悠悠的渡步而来,正是乔装过的冯·卡玛和卢索二人。大长老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天,“太阳出来啦,我喜欢。”绿瞳少年努力维持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转头看着混乱的场面。
“要是我也能驾驭魔法就好了。”卢索绿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了些许落寞。
“淡定的内心远比任何魔法都要强大,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拥有强大的力量,也许不会是魔法,希望你拥有与之匹配的强悍灵魂。”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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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卡玛久久的立于爬满青苔的墓碑前,默不作声。棕发少年恭敬的站在一旁,不敢破坏这肃穆的场面,只是用纤细的手指拨去刚刚采摘的花朵上点点的露珠。
好一会儿,大长老才伸出手去,轻轻的擦拭掉陷入石碑上纂刻的熟悉的名字里的尘土。
卢索上前单膝跪地,将鲜花摆放于墓碑前的空地上。“山姆,凯特。”卢索轻轻的念着墓碑上的名字,难以想象,两位伟人的名字竟然会以昵称的方式出现在这不起眼的石碑之上。
“这是他们的意思。”冯目光深邃。两名大长老生性淡然,生前碍于世俗不得已接受众人的敬仰,死后才能享受这难得的超脱。卢索有些唏嘘。
“走吧,去看看我的另一位故人。”
“是的,爷爷。”
二人停在了百米开外的一处墓碑前。卢索注意到碑石前的空地上的花束才刚刚开始衰败,显然不久之前有人来过。
“是瑞恩他们吧。”
冯点了点头,“是个有心的孩子”。长老示意卢索,棕发少年有些不情愿的走开了。
“这个渣滓,小时候那样对瑞恩,他的墓碑前只配长满杂草!”卢索喃喃自语,冯紧皱眉头,卢索自讨没趣,只得闭上嘴。
“洛芬·吉格。”冯一字一顿的念道。眼前这个碑石下长眠着的人,辉耀骑士团一阶骑士瑞恩·弗莱的养父,疯子魔法师,这是世人对他的评价,至于这名生前身上满是虱子和苍蝇卵的整日东躲西藏疑神疑鬼借着酒精和毒打瑞恩逃避现实的混蛋发疯的原因却不甚明了,有人说是误食了含有剧毒的魔法原料,也有人说是想出名想得发了疯,可这其中真正的缘由只有冯以及少数的几位教会的高层知晓。
干枯的花束被撤去,换上了几只刚摘采的鲜花,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冯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为逝去者祈祷安宁。
“话说瑞恩他们走了也好些时候了吧。”
长老点点头,“扎拉姆那边近段时间又出现异变,几个月来已经上报了好几起关于亡灵袭击村庄的事件,教会的高层正着手处理,不过,目前人手有些捉襟见肘,”说到这,冯露出了一丝无奈表情。
“哼,还不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教会的那些高层现在都成了各国政要们的走狗,为了避免损耗各自的实力,都不肯派出人员维护,才弄成目前的窘境!这帮造粪的机器,真是亵渎了教会崇高的信条,竟然还敢指示喽啰监视我们!等我回到库塔,我一定要面见母亲,让她削减对教会的资助!”卢索义愤填膺。冯闭上双眼,任由他可爱的孙儿发泄对教会现状的不满。
棕发少年意识到失态,赶忙改口:“爷爷,现今的教会早已不复往昔了,我看您还是辞去教会的职务来库塔吧,我和母亲一定好好的赡养您!省的整日面对那些政客的嘴脸!”年轻人的正直与善良令大长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卸下这幅沉重的担子颐养天年对老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可是有些事情却不能放手,尤其是在目前这样复杂的局势之下。
“会有机会的。”卢索觉得大长老的意味深长的话语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也许我应该去扎拉姆看看,近段时间袭击事件的次数太过频繁,我担心会有大事发生。”冯·卡玛一心扑在在教会的事务上,却甚少为自己考虑,棕发少年不禁叹了口气。
“威利也参加了这次行动了吧,爷爷?”卢索随口问了一句。
“对,还有雪莉,瑞恩能够照顾好他们,放心吧孩子。”
“我倒不担心瑞恩,他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只是雪莉是个女孩子,难免会有不便。威利那冒失鬼,如果雪莉有什么闪失,哪怕是丢了一根头发,我都不会放了他!”卢索捏紧拳头,贵公子毫不掩饰的性情也只有身为亲人的冯才能理解。
“我看你倒是对雪莉关怀备至啊,难道只是因为同为库塔一族的关系?”棕发少年意识到亲爱的爷爷在打趣,难得的显露出一丝窘态。
“那倒不是,雪莉就像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定要竭尽全力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卢索坚定的点了点头。
大长老眯着眼,注视了卢索好久。
“哎,年轻真好!”长老转过身,也不理会年少的孙子,径直离开。棕发少年觉着那矮小的背影后面,一定隐藏了一张笑脸。卢索若有所思,突然笑了。
“贵族的神经质!走吧,回城去。”
“是!爷爷!”
祖孙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骄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