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老闵,抽颗烟”,说着,一只满是茧子粗糙的手里拿着皱巴巴的”春城”就递了过来.说话的是老张,和老闵一起从安徽来深圳的老乡.”你媳妇快生了吧,你可是咱们队伍里面生孩子最慢的了,哈哈”老张调侃着老闵.
这个老闵全名叫闵德发,过了今年就二十六岁了,家里兄弟三个,排老二.
记得那一天,刚懂事的他亲眼目睹了父母被一群穿着绿褂子的人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闵德发父母被带走后没几天,又来了一批人,把他的妹妹闵敏也带走了.无论闵德发和他哥哥闵德柱怎样拖拽和呼喊,都没有阻拦下来.闵敏被带走后,大队书记找到了闵德柱,”德柱啊,你叔我没有用啊,你父母被带走的时候,我看着.丫头被带走的时候村里又没敢拦住,这是上面的意思啊,德柱啊,长大了你就明白了,明白了”说完,大队书记闵之福狠狠的吸了一口旱烟.:叔,我知道了”,说完这话的闵德柱狠狠的想了几分钟,然后又开口说道,”叔,我爷爷奶奶走的也早,现在父母也不知去向了,本来留下我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可是闵敏的走,我和德发再也没有家了,”话到这时闵德柱的眼睛已经泛红了.”叔,我求您一件事,您一定要答应我,”孩子,现在你俩就是我高台村的孩子了,我们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俩一口吃的,只要~~~”还没有等闵之福说完,就见闵德柱扑通一下子跪在了闵之福的面前,”叔,咱们村子今年收成又不好,我在这里只能多一张嘴吃饭,我要求您的就是给我弟弟一口饭吃,从明天起,我就要离开咱们高台村,出去”说罢砰砰砰,闵德柱连磕三个响头.””何苦呢,何苦呢,孩子”闵之福摇头叹气到,但是闵德柱额头上的血迹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心.
闵德柱回到家里后,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凑到了一起,用包袱弄好之后放在了闵德发的面前。“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啊,爹娘都走了,小妹也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我好害怕”“弟,别害怕。从明天开始你就去之福叔那里,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哥,你不要丢下我不管啊,呜呜呜”说完闵德发就哭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闵德柱用一块灰蓝色的布包了些许干粮,用葫芦装了满满的水。看到床上蜷缩着身体、紧紧抱着薄薄的被子的闵德发,眼泪已经在眼角了。闵德柱赶紧的把门闩插好,临走之前闵德柱还得去大队书记闵之福那里一趟。“当当当”开门的正是闵之福,闵德柱又一次跪下了,这次是哭着说的‘叔,我这就走了,我弟弟闵德发就全靠您了,我把家里的值钱的东西都包起来放到米缸里了,权当是我弟弟寄养在您家的伙食费吧,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和我的这个弟弟’.话一停,又是三个痛彻到闵德柱心里的响头,磕完就向村子外走去了,竟连给大队书记刚到嘴边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闵德柱已经逐渐消失在了闵之福的视线里.“苦命的孩子啊,”这是闵之福对闵德柱的最后一句话。
闵德发就成了他们一家人在高台村的最后一丁。随着日子的流
逝,中国开始改革开放了,村里通往县里的石头子公路也修起来了,眼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都成了家立了业,闵德发心里面也开始着急了。可是这么多年了,虽然说大队书记一直在照顾着自己,可人家毕竟也有自己的家庭,闵德发在16岁那年就已经不住在闵之福家里,搬回到原来自己的泥土房了。天天对着家徒四壁,孤苦伶仃的他,一连找了好几个媒婆来帮忙,人家你看到他家这个条件,连忙摇头。也不知怎么的,有个姑娘家不嫌弃闵德发,不过开出的条件就是让闵德发“倒插门”,很少发怒的闵德发一下子火了,这三个字一下子触及到了闵德发底线,“阿婆,告诉她,虽然我闵德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但是我哥哥妹妹都没有死,我的爹娘也许也在这个人世之间,我绝不会去倒插门!”自打“倒插门”风波之后,闵德发的结婚生娃的念头彻彻底底的黄了,因为所有媒婆都无能为力了。
“过了今年我就二十三了”闵德发坐在炕上自言自语道,“听说村子最近有外出打工的,回来之后把那叫城市的地方说的像天堂一样,那遍地的金子就像没有人要一样,我何不出去闯荡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哥哥和小妹的消息”这个念头久久的徘徊在闵德发的脑子里,一个晚上炕上的闵德发翻来覆去,朦胧间他看到了自己的爹娘和哥哥小妹。
一九八〇年的九月二十二号这一天,闵德发一夜的辗转思虑,终就决定离开高台村,去城市。没有多余的包袱,没有多余的牵挂,闵德发去了大队书记闵之福那里,和他说明自己想的。和当年自己的哥哥一样,背着盘缠,离开了高台村。
走出了高台村,闵德发才知道什么叫做迷茫,当初做离开村子决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一个确定的城市去寻找亲人或者是去务工。这时候的他可真真切切的是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愣头青、毛小子。顺着石头子公路走了俩天,不停的问路,终于到了离高台村最近的一个县城“顾阳县”。八十年代的县城就巴掌大的地方,一个破破烂烂的汽车站就在县城中央。
“你好大姐同志,这里有到哪里的汽车”闵德发试着问坐在铁笼子里售票员。“这个同志,我们这里只有到合肥的车,一天就一趟,马上发车了”“那给我来一张吧”说罢闵德发从贴身衣服掏出一个布袋来,从里面拿出零散的纸币,把车票钱付了。
八十年代的汽车做起来格外的颠簸,不是因为“解放牌”汽车质量不好,而是因为那时候的公路平坦程度实在不敢恭维。坐在后排的闵德发在无规律的颠簸中熟睡了过去。
闵德发是被司机叫起来的,到合肥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暗了,看到这个点了汽车站仍然是熙熙攘攘,不禁感叹城市的繁华。回头一想,眉头却又皱了起来,天都这么晚了,该去合肥什么地方呢。这时,闵德发肩膀被人一拍,传来一句“老乡,你也是从顾阳来的吧”。闵德发回头看到的是一个个头比自己矮半头的青年,“你找谁”,闵德发心里难免存在防备,小心的问道。“我叫张贵州,从顾阳来的,你也是从顾阳来的吧”那时候的老乡见老乡可真是两眼泪汪汪啊。初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一句乡音使彼此立马成了朋友,那时候的人内心是多么纯洁。
可能上天是公平的吧,这个张贵州竟然是来合肥投奔亲戚的,闵德发也不用茫然四顾了。事情发展的极其顺利,张贵州和闵德发在张贵州亲戚所在的建筑公司成了两名小工。尽管张贵州是合同工,闵德发是临时工,俩人都是满意极了,知足常乐啊。
两年后,闵德发在公司分配的一间宿舍中娶到了自己的妻子,刘桂花,一个和自己一样与亲人失散的多年的女人。
“哧,咝”两下连贯的动作,闵德发已经把手里的“春城”牌香烟点燃并且深深的吸了一口。一年前他和张贵州跟随工程建设来到了改革开放最前沿的深圳,刘桂花虽然怀孕了,但是难免被其他工友嘲笑一番,因为别人18岁的时候都有孩子了,哪像闵德发,26岁了,才能当爹。“俺前几天去医院医生说她这几天就能生了”闵德发有些兴奋的说道。“男娃还是女娃,取好名了吗”张贵州问。闵德发眼睛一眯,抽了一口烟,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闵大哥,嫂子快生了,你快来啊”小李边往闵德发这边跑边喊着。闵德发把烟一灭,就和张贵州拔腿向那边跑去。
医院离工地并不远,可是眼下的情况实在是太突然了,一个小时以前自己老婆刘桂花还挺着大肚子笑哈哈,说孩子可老实了,谁知这一个小时之后肚子里的孩子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闵德发看到刘桂花的时候她正在床上低声喘息着,一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床单。看到闵德发来了就说“德发,咱们孩子,看来是要出来了,赶快,我”后面的还没来得及说完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来临。“老婆,忍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前几天准备的木板就在屋子里,闵德发把刘桂花轻轻的放在铺了被子的木板之上,然后和张贵州几个工友两步并一步的速度送到了离工地很近的医院。
“医生,医生,我老婆要生了,快点来,快点来”离医院门口还有好几十米的时候闵德发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可别小瞧这一喊,那时候的医院外面可清清楚楚的写着为人民服务呢。周围的人也自觉的给闵德发等人让出来一条宽敞的路,护士这个时候也迎了上来。跟着护士在医院走廊里一会就走到了妇产科,护士把闵德发等人一拦,“家属就在这里等着吧,同志,你是他的丈夫吧,看你急的”“嗯,护士同志,我是他丈夫,她没有什么问题吧”“没有没有,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别出太大的动静,影响到里面,还有,你把医院的手续办一下吧”“好的,谢谢护士同志啊”。
闵德发手忙脚乱的把手续办好之后又飞快的来到妇产科门口,急切的等待着。“在医院生就是麻烦,要是找个接生婆还能亲眼看到孩子出生,就不用在这门口干站着了”闵德发心想着。要不是老张和其他工友在耳边叨叨他们自己亲眼看到孩子出生激动的场景,这个闵德发也不会这样想了。“生孩子有什么好看的”闵德发给自己安慰着。
手术室的门开了,闵德发一个激灵,此时却发现有些异样,因为手术室上方的“手术中”带字的灯还是亮着的。闵德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谁是她丈夫啊”一个医生摘下口罩来说道。“我是,我是,医生,医生我老婆怎么了,求求你救救我老婆啊”不管三七二十一闵德发上来就求医生要救自己的老婆。“同志,先别激动,你老婆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只是孩子”“我孩子,我孩子怎么了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啊”闵德发还没等医生把话说完,就给打断了。这个闵德发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只能一个劲的恳求着医生。
待医生和张贵州他们稳住闵德发之后,医生缓缓道“现在大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情况都很不错,只不过孩子头已经出来三次了,每次出来都卡住,过一会他自己又进去了,不管我们怎么用劲,这孩子似乎只是为了出来呼吸呼吸空气的”听到这里,在外面等待的人都被莫名的戳了一下紧绷的神经,都呼哧一下笑了出来。闵德发这时也稍微的放松了一下,因为医生说母子都还没有事情。“同志,我们需要你进来一下,帮助你的妻子和孩子”“好的,好的”闵德发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白大褂和口罩,麻利的穿上,在心里默默的拜了拜菩萨,就跟着医生进了手术室。
虽然隔着厚厚的口罩可是浓烈的药水味道依然涌进了闵德发的鼻腔里。这里就是手术室啊,闵德发看了看屋子,不大的手术台旁边站了3个医生,刘桂花正双手紧握着手术台边栏,双眼都有了一道道清晰的血丝。站在手术台旁边的一位医生说话了“这位男同志,去握好你妻子的手,给她打气,这次孩子一定要出来”。闵德发赶紧的上前去握紧自己妻子的左手,没有想到,自己也能亲眼看到自己孩子的出生了,想到这里,闵德发心里反而更放松了一些。“桂花,使劲坚持”。“头又出来了,继续使劲”一个医生道。“又卡住了”“这个熊孩子,怎么又卡住了,难道是怪胎么?”闵德发这个时候脑海里竟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了自己孩子是个怪胎的念头。“呸呸呸,我孩子才不是呢,他是我的宝贝,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要把他养的健健康康的。
孩子小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尊重自己的爸爸,不管是慈父还是严父,他们伟岸的身影总是在孩子脑海里。刘桂花肚子里的娃第四次探出头来的时候也许看到了自己的爸爸,这次他只是象征性的往回缩了一下,就很配合的被医生拉了出来。
“可出来了,是个小子”接生的医生说道。这可是他接生以来碰到最为蹊跷的一次接生了,这个孩子似乎是在和自己开着大人们之间才有的玩笑。“只要大人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我们就很安心了”满头大汗的医生心想道。
“我当爸爸了,哈哈”闵德发看着抱在刘桂花怀里的略带血迹的小子,心里乐开了花。“咯咯咯”这个孩子在这时候竟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呱呱的哭,反而是笑着看着抱着自己的刘桂花。刚才满头大汗的医生这次不光是满头大汗了,连白大褂的后背都湿透了,太奇怪了。
别人都在奇怪的时候闵德发却隔着厚厚的口罩发出浑厚的声音“我的儿,了不起”这才把众人的疑惑给打散了。
刘桂花在医院里住了3天就出院了,从医院到宿舍的这一段时间,闵德发可是白天拼命干活,中间只要得空就跑回宿舍,给刘桂花弄点红糖水,给孩子洗洗尿布。
“老闵,给娃起好名字了吗,你可得给你儿子起个有文化的名字啊”老张叼着烟说道。“我和孩他妈商量过了,孩子是靠咱们工人帮助顺利生下来的,就叫做闵工了,而且我们不都是从农村来的工人么,哈哈”闵德发一想到自己和桂花给孩子取得名字就沾沾自喜。
出生后的笑,三进四出的“壮举”,注定着闵工天赋异禀,异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