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几乎不回来了,周末去了一所少儿艺术中心教钢琴课。姐姐不在的时候,妈妈重又变得急躁不安,蛮横无理,一点小事就能引起她火山爆发般的愤怒,爸爸和我动辄得咎,经常被她骂得体无完肤。我同情爸爸,但也不喜欢他这样懦弱的性格,他对妈妈的无端指责总是逆来顺受,耷拉着眼皮,紧闭着嘴唇,明明在理,也要变得自己像是犯了天大的过错一般,这样的应对方式,使妈妈更加生气,骂得更加厉害,可不管妈妈怎样无理取闹,怎样随意谩骂,爸爸总是不置一词。
一晚,我从门缝里看到妈妈把衣服当做皮鞭,狠狠地抽在爸爸的身上,爸爸一动不动地坐在藤椅上,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场无情狠辣地鞭笞,妈妈又叫又闹,嘴里咒骂不停,不断地说“离婚”“滚”之类的字眼,等打得累了,颓坐在床沿上,过了好一会儿,爸爸才开口说话,语气平静如水,我没听明他说什么,估计又是讨好的话,我往前凑了几步,听到他好像在说:“那个小孩惹你生气,不跟她一般见识就得了,好在我们还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大女儿……”
妈妈打爸爸是因为我?我惹妈妈生气?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知道,可能是因为家庭开支紧张,姐姐的学费昂贵,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套房子了,爸爸为了全家人的生存竭尽心力,我知道,他很劳累,没有力气和妈妈争辩,他也不敢和妈妈争吵。妈妈打爸爸是因为她眼中的生活太苦了,还有,她生性悲观忧郁,总是无法快乐,所有不好的情绪累积在一起,急需要发泄,才……总之,不是因为我。
或许我真的惹妈妈生气了,我总是躲着妈妈,因为她看不起我,有一次,我掀起客厅里的钢琴,妈妈看到了,很严厉地说:“那是你姐姐的钢琴,你最好别碰。”我说:“我想弹钢琴。”妈妈说:“凭你?”听到她无关痛痒的两个字“凭你?”我伤心了很久。从此,我再也没有掀开过钢琴盖,路过客厅时,也远远绕开那架优雅的黑色钢琴。
我不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究竟如何,爸爸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的肺病压得他呼吸不畅,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他就要很高声地叹气,总在我面前说一些很绝望的话,说他活不过这几年,说生活实在很艰难。
妈妈在一次歇斯底里的爆发后,对爸爸说:“家里不能再承担她的学费了,她只能辍学。”爸爸沉默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说:“这样不好吧……”
妈妈凌厉地盯着爸爸,爸爸说:“至少等她把今年读完。”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因为家庭的冷漠与不和谐变得意志消沉,内向静默,事实上,我深受影响,来城市不超过五年,我就由一个生龙活虎的假小子变成了死水一潭似的,不爱笑不爱说,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渐渐不懂得怎么和别人建立一种友好的关系了。成绩也是一落千丈,上课老走神。听妈妈说不要我念书的话后,我更加觉得生活真如他们感觉的那样,百无聊赖,毫无趣味。
课业繁重,我经常在课堂上头昏眼花,我多想吃一碗醪糟荷包蛋啊,光是闻闻那种香香的味道也觉得好的呀。在高二的暑假补习课堂上,我居然晕倒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班主任对我说:“你妈妈说她有事不能来接你,这样吧,我叫优优送你回去。”
优优是我的同桌,算是要好的朋友,恰好那日,她的哥哥来学校接她,顺便把我一起接走了,她的哥哥叫纪泽优,她叫纪小优,她家很有钱,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豪,我也就乐得坐他哥哥开来的豪车回家了。
不得不提,纪泽优是姐姐同系不同班的男朋友,应该还不算男朋友,反正很快就会是的,姐姐的笔记本中有一张纪泽优的照片,他本人比照片更加好看,比影视剧里最英俊的男主角还要美三分,姐姐提到他时,眼睛里总是闪烁微醺的色彩,光是看到他的照片,姐姐就会晕红双颊,目露温柔。
我在大学校园里看到过他们俩并排走在一起,成排的绿荫笔挺地站在他们两边,仿佛在向他们祝贺和施礼,他们像珍珠串在一起,美玉连成一块,是校园中最动人的风景。
优优叽叽喳喳地问我为什么会晕倒,我低垂着头,不知怎么回答她。
优优说:“你上课总是无精打采的,你这个小脑瓜子,成天在想些什么?”她敲了敲我的脑袋,“面黄肌瘦的,你妈不给你饭吃啊?”
我依旧不知怎么回答,纪泽优清亮的声音从驾驶座上传来,“是天气太热了吧,小薇不能忍受也不奇怪呀,你不也是在高中新生军训中晕倒了吗?”
优优说:“我才没有晕倒嘞,我是装晕,躲军训。这家伙,是真的晕了。”
纪泽优从前排递给优优一瓶西柚汁,“快打开,给小薇喝。”
我感激地看了纪泽优一眼,芳香冰凉的汁水浸入心口,舒适至极。
纪泽优说:“小薇要是累了,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你家到了,我再叫醒你。”
我“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椅背上,小麻雀优优还在叫唤不停,纪泽优说:“妹妹,别闹了,让小薇清净清净。”优优调皮地说:“要我不闹,除非你再给我买一版哆啦A梦木偶和十个芭比娃娃。”
“行。”纪泽优宠溺着说。
优优双手搭她哥哥的肩上,兴奋地说:“哥哥真好,哥哥真好。”
我心内感叹:有钱真好,真好啊!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又睁开,忽然看到车窗外的马路上有一朵孤零零的蔷薇花,我大叫“停车!”
纪泽优踩了个急刹车,优优问:“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起,我看到路上有一朵蔷薇花。”
我跳下车,蹲在地上,轻轻地将这朵蔷薇花捧在手心里,可怜的蔷薇花,只剩下一条不足十厘米长的枝桠,花朵萎靡,处在生死的边缘。优优睁大双眼不解地看着我,“你跳下车,是因为这朵花?”优优用手心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呀?不过一朵花而已。”
“你不明白,蔷薇花在我的老家是一种很尊贵的花,我可喜欢它了。”
我站起来,眼前一黑,向后倒去,纪泽优及时扶住了我,优优跳过来和纪泽优一起扶我坐上了车,缓过神后,我说:“这朵花怪可怜的,被人遗弃在路上,没人管,没人爱,很快就要死了。”
优优说:“你把它救回去,它也很快就会死的。”
“这不同,至少它不会孤零零的躺在路上被人踩,被太阳晒,如果它要死,也是死在我的呵护下,被人遗弃的滋味,是最难受的了。”
纪泽优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小薇说得对,即使是一朵蔷薇花,也有生命,或许也有它独特的感受呢。”他把还剩下大半瓶的矿泉水递给我,“把花插进去吧。”
优优冷不丁说了一句:“现在都已经八月末了,怎么还有蔷薇花?”
回到家里,我把蔷薇花好好养着,心想,明天一定要打电话问问姐姐,有什么方法可以救救这朵蔷薇花。是啊,花事酴醾的八月,怎么还会有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