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说到这儿,你已经察觉了,包先生对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爱恋。
他看我的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一种类似对情侣强烈的思念或是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痛苦之情。
一日,他带回来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披着长发的年轻姑娘。乍一看,这个女孩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包先生对我神秘地笑笑,用迷幻的声线轻声问我:“再看一看,想不起来了吗?”他拿了一面镜子立在我眼前。
我恍然大悟,他带回来的这个女孩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穿的也一样,都是白色的连衣裙。
他叫女孩子像我一样侧身坐着,微微蜷曲双腿,眼睛既像是看着湖水里那对天鹅,又像看着他。总之,他叫那女孩摆出与我相同的姿势,坐在我前面,完全将我挡住。
就这样坐着不动,包先生很激动,他像晚会报幕的司仪一样嘶吼出热切的话语:“坐好了,对了,别动。看,画中女,你!你原来不是画中女,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啦,你出来了,你终于想着要出来见我了吗?”
包先生伸出手迎接那个女孩,女孩子转过头对他亲切地笑了起来,被他揽入怀里。
包先生的演技炉火纯青,他的一言一行完全没有任何破绽,真的好像抱住了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我似的。那女孩也配合地很好,说我想你,想见你,我终于鼓起勇气从画里走出来之类的矫情的话。
之后的事毋须多提,包先生每晚靠着这样的演绎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
后来我才得知原来他找了一个和我的五官身形略微相似的女孩,出钱让她去整容,整得和我一模一样。这样,他再通过自我幻想和编导,上演这一幕怪诞和不可思议的戏剧。怪不得,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他请了有名的画师来临摹我的样貌,还给我拍了很多照,原来是有这个用途。
这一出戏使我忍无可忍,蒙受着奇耻大辱。只是那时的我完全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用这种无耻的戏剧来欺侮。
三个月后,这个女孩被包先生给赶了出去。
包先生喝得醉醺醺地坐到我身边,有气无力地说:“我真不懂,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女人呢?举止轻浮,修养极差,庸俗透了,她们追求的只是我的钱,没有一个人想要追求我的心。她们出卖肉体去买名贵的服饰,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然后去找一些同样轻浮的男人调情,周而复始,无聊啊,真无聊。
“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所有的钱去换一颗真心。”他笑了起来,“只是,现在这样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有真心吗?只怕有真心,老天爷也不会把它给我。”
他抚摸我的脸,“还是你好啊,不为名不为利,总是默默地倾听我,我知道,你和外面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你不要那些虚伪的东西,你没有学坏,你是个纯洁的好姑娘。老天爷可怜我,所以把你赐给我……”
他真是醉糊涂了,语无伦次,对我说了很多令人脸红耳赤的胡话,说得越来越起劲,竟然又在我面前卸下来浴巾,还……
真是难以启齿,真是不堪回首的一幕耻辱,只要想到这里,我依旧咬牙切齿地感到愤怒。
主人对我无比珍爱,其他几位收藏家也对我很尊重。只有这位包先生破天荒地对一个画中女做出了如此卑鄙无耻的事。
他看我的眼神再也没有求而不得的痛楚,代之以歪心邪意的淫恶。第三次,他想要对我无礼的时候,我积聚的仇恨的力量终于将他杀死了。
他死时紧盯着我的眼睛,可能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去。
我还记得,你负责这起案子。你顺着包先生的眼睛看向了我。
你一看到我就好像被我灼伤了似的,不得不移开双目。
你的同事被你称作“小火”的那个年轻警察也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比你多了些犀利和干脆,他直接了当地说这幅画很诡异,尤其是那个画中女,一副庄严的样子,但看起来就像个婊子。
你叫他闭嘴,叫他尊重一位过世大画家的手笔。那一刻,我对你生出了一丝好感。
这件案子除了查出包先生和媒体所报道的截然不同的生活作风之外,没找出任何线索能够破解他的死因。
要是你再聪明一点,应该能够联想到包先生和摄影师的离奇死亡有共通之处。
之后,我就来了你父亲朱先生的超豪华住宅别墅。
我听主人说过朱先生有一种极其疯狂的收藏癖好,主人生前戏谑地称他为“收藏魔”。这个收藏魔的书房套间中有一个宽阔的暗室,里面收罗了珠宝钻石名画古董雕塑等一切价值连城的东西。
你只知道你父亲爱好收藏,肯定不知道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哪里吧。暗室的门就是靠窗右侧的那一堵石墙,这座书房的设计格局极其精妙,外人不过以为这就是一间不大的书房,其实里面还有一个天大的收藏室。而开门的钥匙按钮却被植入了朱先生的右手小臂上,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打开这座暗室。
听朱先生说,你自十三岁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这座别墅半步,他对你们现如今冰冷的父子关系也无可奈何。当然,你和他都是那种死牛脖子硬犟筋的人,皆认定造成这种冰冷的原因是对方而不关己事,所以从未想过首先做出让步。
你不得不来这座别墅是因为必须循例向朱先生打听一件事。
一个刚出狱不久靠洗车为生的中年男人在拜访过朱先生后的第二天,他的尸体在码头边的水域里被打捞起。
当时,朱先生在客厅里接待了你和你的同事小火。
朱先生已将我从书房移到了客厅(他喜欢随时移动我的位置,脸上总有一种炫耀的神色,好像要将我向他所有的来访客人展示一番才能满足。)。你保持了警察特有的冷静和严肃,以及没有任何表情的中立态度。但是在看到我的时候你睁大了眼睛,很惊讶,很欣喜转而又很失落。
小火扯了扯你的袖子,你重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态坐在了朱先生的对面。
朱先生将你的一切表情和举止尽收眼底,烟斗中吐出浓浓的白雾,说:“她是我们死去的大艺术家生前最得意最珍视的作品,你应该有所耳闻,我费尽一切心思都想得到这幅画,可是她的主人就是不肯卖,这不,世事难料,天妒英才,不过他的死也成全了我,这幅画是我的了。你喜欢吗?”
你没有回答你父亲的问话,“朱先生,我来是想问昨日午后一位姓郭的中年男人是不是来拜访过你?”
“谁?”
“这个中年男人叫郭闻,刚出狱不久,目前以洗车为生,他的尸体今早被晨跑的人在河边发现,郭闻是不是在昨日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拜访过你?”
“没印象。管家,管家!”
老管家走来站在两父子中间,恭敬地垂着头。
朱先生问他昨日下午是否有人来。管家说:“是有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来过,当时是我开的大门,我在门口就把他打发了。”
小火将郭闻的照片给管家看了看,管家确认照片中的人正是那位邋遢的中年男人。
你问:“他来干什么?”
管家说:“自从朱先生的住宅地曝光之后,闻名前来拜访的人多不胜数,当然他们巧借了很多名目,有的是真心来拜访,有的是莫名其妙地怀着一丝侥幸想利用朱先生的慈善心获得点好处,这一点,少爷,您是知道的。这个姓郭的谎称是老爷的旧识,想要见老爷。我当然不和他多讲,三言两语便把他打发了。”
管家的话似乎无懈可击。
小火又问了一些其他的细节,管家也都一一作答。
无论如何,郭闻的死和朱先生绝无什么关系,你也不想他们有什么关系,尽管你的眼睛仍旧存在怀疑,你的这丝怀疑使朱先生非常生气,他在你们走后曾经叹气了好长一会儿,你在问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你看,明显地瞧出你对那幅画的痴迷,他说,如果你开口向他索要那幅画,他肯定会给你的,以后,他的财产,终归是要给你的。
可是他又知道你的自尊心很强,离家出走的那一刻就已抛弃荣华的生活自食其力,从此和父亲没有关系,他当然想能有一个契机可以修补你们父子的关系,这个契机自然就在这幅画身上。
他巧借观画的名目邀请你前来朱宅,你原也是一个钟爱绘画的艺术青年,只因十三岁时发现你的父亲背着你的母亲在外胡混,冲动的你当面指责你的父亲,你的父亲认为你冒犯了他的威严,当着你母亲的面打了一巴掌,你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并发誓再也不认这个父亲以及你在那一刻永远地放弃了成为画家的愿望。而不久,你的母亲忧郁成疾,竟然病逝了,从此之后,你便开始憎恨你的父亲。从十三岁到现在,整整过去了十九年了,算起来,你和主人是一样的年纪。
我不知道你的内心有过怎样的挣扎才说服自己踏进朱宅,反正从你进门的那一时起,朱先生就已知道我这幅画对你的重要性,他对修补你们父子的关系充满了希望,满心欢喜。
你的礼貌显得冷冰冰的,尊敬并非发自内心,即使这样,朱先生也不在意。他叫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你可以看出,他有点紧张,这种紧张在朱先生经历风雨的一生中几乎不可能存在。
你尽量和他搭话,时不时用眼光瞟向我,你当然不可能开口向他索要。
他也不想这么快把我送给你,这样的话,他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更不可能和你同桌用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