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浴场熙熙攘攘的游客中,除了黄皮肤黑头发的兄弟姐妹。也有皮肤白的刺眼,仿佛得了白化病的东欧大叔,以及说话叽里咕噜金发碧眼的俄罗斯美少女。海水中嬉戏的男女老少,在海浪的推动下,犹如沸水锅中外型各异的饺子般浮浮沉沉。色彩斑斓的各式泳装,衬托出女孩们玲珑有致的身材,成为夏日海滨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经常有初中男生怀着某种对异性的莫名冲动,夏季终日趴在海滩上以探索的眼光观赏这道风景,用来弥补初中生理课程中隐隐约约,含糊其词,避重就轻,甚至有的学校干脆免修的必修内容。窄小的泳裤内无限膨胀的男性生理反应导致他们只有老老实实趴在海滩上过眼瘾的权利。这批人当中不乏毅力超强人士,可以从北京时间上午10点趴至傍晚时分,欣然忍受七月烈日的炙烤。可怜背部稚嫩的皮肤经历由白到黑,由黑到开裂,暴皮,直至换上一身新皮肤的过程。同行管这个叫修行,不明事理的人说他们是神经病,更有白痴认为他们趴在沙滩上进行日光浴。
沿海森林公园和海滩被平直的滨海大道分割开来,路两旁泊着各种型号的四轮交通工具,汽车牌照无声的表明了它们的来历:我们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为了同一个目标来这里堵塞交通的。
道边树荫笼罩下的小山丘上,杨阳依偎在我怀里,两人共用一个walkman听歌。耳机中是一个女歌星歇斯底里的嚎叫,我怀疑这首MV录制时是不是有个屠夫正在用滴血尖刀威逼她。看杨阳听的那么认真,我不忍心扫她的兴致,装模做样的倾听女歌手的无病呻吟,眼睛却盯着不远处一只拖着面包渣艰难前行的黑蚂蚁。
杨阳上过武校,头发留的短短的,中性着装,象男生一样说话办事,和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相差十万八千里,野性是她的代名词。
刚开始和杨阳在一起的时候,同桌海涛经常问我:“今天有没有被打?”问的我莫名其妙。虽然杨阳极力装出一副男孩模样,但女孩的特质在细微之处显露无疑,从前成天疯疯癫癫的我在她的关照下,生活变的有规律起来:早晨六点半和她一起吃早饭,晚饭杨阳带很多,她自己吃一小半,给我一大半,晚自习我也不再逃课出去玩了,放学拉着她的手漫漫回家。可惜走的再慢也会很快看见她妈妈站在她家楼下,所以我一直没有在路上作恶的机会。
海涛和杨阳是初中同学,对杨阳的认知程度明显超过我一大截,他说我只看杨阳的表面,没有看见她火暴的本质。千万不要因为火山灰富含矿物质就在火山脚下种庄稼,等到火山爆发,你的小命就交代到这了。海淘曾经数次私下反对我和杨阳来往,劝阻方式五花八门,软硬兼施。劝阻地点包括教室,网吧,烧烤店,103国道以及1号教学楼的男厕所。无奈我被大量分泌的雄性激素冲昏了头脑,拿海涛说话当放屁。海涛气的没法,大吼一声:我不管了!转身而去,不一会又回来拍拍我的肩膀添上一句:保重啊哥们。话语之中大有依依惜别之势。事后还给我买了份意外伤害保险,受益人是他自己。这一年,我们高三。
班主任老陈是个四十多岁的东北汉子,金丝眼镜架在他的四方大脸上总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老陈没收我的游戏机迟迟不还,直到我看见他儿子的玩具箱才明白原因。
实验楼后面的三间平房就是老陈的家。从他家到我们教室直线距离只有三十七点五米,凭此便利条件,老陈经常在吃过晚饭后对班级的晚自习搞突然袭击,偷偷摸摸在后窗上探头发掘晚自习的害群之马。老陈曾经无数次为了保持全班的晚自习学习效率把我拎出班去。以至于到了后来,老陈在教师办公室给我准备了一套专用桌椅。每天吃过晚饭我就很自觉的拎着书包去办公室的角落里上晚自习。
老陈心想这下可以安枕无忧了,可惜好景不长,办公室又来了一位年轻教师,办公桌就放在我每晚奋斗的角落里。老陈用皮尺左量右量,仍然找不到我可以安息的一点五平米。老陈无奈的叹了口气,黯然道:“你小子回去之后给我老老实实学习,不然让你到厕所去上晚自习。”说完,重重的在我后背上拍了三下,似乎想用大力金刚掌将我的五脏六腑镇碎,但是功力不够精纯,我吃的好睡的香依旧茁壮成长。
真正理解海涛那句莫名其妙的“今天你有没有被打”是在一个晚自习的课间。班里闹哄哄的干什么的都有,我和前座女生为了一本漫画书挣来抢去,其中不免有身体接触,突然发现,杨阳在不远处冷冷的盯着我,紧接着她抄起身边的一个凳子朝我抡过来……
乱的象菜市场的班级瞬间变的异常宁静,几十双眼睛看着我,说实话我惊呆了,海涛把我推出教室。
我俩在篮球场边坐下,我痴痴呆呆的回想刚才那一幕。
“爽了吧?”海涛自己点了根红梅,边吸边说。我还没有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机械性的点了点头。
“早就劝过你了,你不听啊,唉,你和她认识的时间不够长,对她的脾气还了解不深。这次你和别人拉拉扯扯,她拿板凳抡你,下次你做的再过火点,她能拿刀捅了你你信不?”
海涛站起来,沿着篮球场边助跑,起跳,伸展手臂,摸篮圈,落地,一气呵成,只剩下篮筐在那兀自晃动。
“来根烟”我突然很想抽烟。
“会不会啊?”海涛帮我点上“要把烟吸到肺里,然后再呼出来。”
吸了两口,呛的我两眼冒金星,把手里的半截烟甩的远远的。
“靠,浪费可耻啊。”
和海涛在篮球场边聊了一个小时,听到放学铃响,回到班里,杨阳已经走了。
第二天,杨阳一天都没理我,无论我怎么没话找话,她都拿我当空气。
放学后我和海涛关灯锁门,在楼梯口看见了杨阳,看样子她早就在那等了。海涛瞬间消失,这小子难道从五楼窗户跳出去了?我还没琢磨明白,杨阳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再有下次你就死定了。”
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在各门功课一片大好的形势下,物理成绩的低迷让我极为头痛。我不只一次怀疑我初中有没有学习过物理,基础知识消失的无影无踪。捧起厚厚的物理课本,我的身体就变的异常敏感,每一个毛孔由于外界大气压力产生轻微刺痛的感觉,经过末梢神经组织传导,汇聚于中枢神经被无限放大,激增为电击般的阵痛彻底麻痹我的全部细胞,引发大脑供血不足,视线中出现不规则黑斑,神情恍惚,头重脚轻,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是一系列连锁反应的最终结果。
物理老师很年轻,一副镶嵌着厚镜片的黑框眼镜掩盖了他的英俊面容。相传三年前他是X大毕业生中四大美男之首,但是在他身上丝毫找不出当年的痕迹,由此感叹岁月无情,生活艰辛。
美男不但貌美,身体也健康的不行。拿他自己的话说:“咱是练过的。”每逢晴天白日,万里无云,就能看见他在双杠上压腿,倒立,劈腿腾越,甚至后空翻三百六十度加转体,落地虎虎有势,潇洒漂亮。如果不算半空中甩飞的那只裂口皮鞋,绝对是满分。
美男讲课富有激情,图文并茂,讲解过程极其详尽透彻。有时讲到关键地方眉飞色舞,面带红潮,越讲越开心。手中的无尘粉笔也被他下意识的握成十七八段,甚至直接捏成粉末从指缝间滑落于地面。讲解完毕经常突然嘿嘿狂笑两声,吓的我们目瞪口呆,全班傻眼。他见我们发呆,又批评我们注意力不够集中……
总复习之前,美男为了给全班同学打气,决定在课堂上给大家表演个节目。海涛一脚把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的我踹醒。只见美男双腿绷直,非常完美的一字马。全班鼓掌。随后美男上半身向右腿俯身,双手抓住右脚,使右脚尖尽量靠近上半身,竟然奇迹般的用舌头碰到了皮鞋尖。美男起身脱下皮鞋让我们看鞋尖上一点润湿的印记。我和海涛瞠目结舌,对视无语。
高考分数出来,我和海涛同时失望,到学校后门的烧烤店大吃一顿之后,我们相约复读一年。
报志愿的日子,学校里人山人海,我和海涛在篮球场上玩了一身臭汗,直到杨阳拿着志愿表来操场上找我们。海涛顺手就把志愿表撕了。我则逐项逐条认真填写。
第一志愿:清华大学服从调剂
第二志愿:北京大学服从调剂
此份志愿表成为全校笑柄,老陈掐着我的脖子说你小子就不学好吧。
事后,老陈驱赶我和海涛进入他的三间平房,说要请两个混小子吃顿饭。
师娘炒了几个菜,老陈从柜子里拎出一瓶老白干,光看度数就把我吓一跳。老陈说:“喝。”一仰脖,杯里干净。海涛家是开饭店的,白酒他练过,一杯下去兀自保持镇静。我就惨了,五脏六腑全部燃烧起来。看见实验楼旁边悬挂的灭火器有种想往嘴里喷的冲动。
从床上爬起来,瞥了一眼闹钟,刚刚五点半。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并不会因为暑假的到来而改变。这条规则同样适用于海涛。虽然他说要我早晨打电话给他,而且还叫嚣越早越好,电话里传来他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他妈妈无可奈何的说:“董利啊,你过会再打来吧,十点,不,十一点吧。”
家里静悄悄的,很久以来一直是这样。老爸走了以后,老妈不常回来,经常为了节省时间住在离店不远的姥姥家。我洗脸刷牙,准备到烧烤店帮妈干点活,比起无聊,做点事更容易消磨时间。
电话铃响。
“家里没人,有事留言。”我含着一嘴牙膏沫粗声粗气的说。
“哥,干嘛呢。”小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是把声音压的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