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天就要放假,花儿的同学张静初来学校玩。两人见面,照例是嘲笑一通,“花儿,你家波儿回来没?许久不见,也不听你提起,到底什么时候办事,我也好当个现成的伴娘。”
这话问的,真是个急脾气,冒失鬼,要搁前些日子,花儿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准不是味儿,今个儿听她说,却完全不当回事。脸上略有些挂不住,刚想自嘲几句,却看见一个男生提个扫帚,直冲过来,扫起半天的尘土。忙笑笑过去,说与他,先去井里打些水来,洒过水再扫。
静初见花儿走回来,依旧携着手,天已热了,静初仍穿着件分两截的裙装,上衣长裙,整整齐齐的,抬手整理头发时,显出手腕上带着包金的镯子,比先前瞅着丰满许多,那镯子里只塞得下一条洋纱的帕子。天气并不凉快,她却捂的这般严实,要是依着以前的脾气,一进农历五月,收完麦子的时节,她已穿上格子布长袖旗袍了,连外面套的白色毛线衫都会收到箱子里。
“不太对劲哟,怎么天到这般时候,我的大小姐,你还捂的如此严实。”花儿笑着错开话题。
静初用食指轻挠了一下花儿的手背,“好个促狭小妮子!刚才是我问你话呢,怎么一转眼绕到我身上,还不老实交待你那些花花事!”
花儿收住了笑脸,“我能有什么花花事儿呢,到是想着,不过月老在我这里撒下红绳又给收走了。”
“什么意思,谁收走了?”
“你住的远,又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好说的。哟,就是赵伏波他在部队上结婚了,新娘子不是我。”花儿口声异常简短,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
静初听了一楞,被花儿拉进她的办公室兼宿舍,各自坐下,过了半晌,方低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波儿当时待你是真心的,怎么会突然变卦呢?你没有到部队上去看看,是不是他生个什么法子哄你呢,如今北边狼烟四起,人家心疼你,怕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误了你的终身也是有的。”
“静初,你怎么总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呢?现在地方上官匪党派,几股子势力都在争抢兵源,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都有,有硬绑着走的,也有给点儿钱,许诺先给娶个媳妇,成完亲就走的。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又不是太平年,到队伍上混口饱饭,长长身子板,四处打仗,没有一场仗不死人的。也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正经原因,无非是各路兵马抢地盘。赵家的在军队里也混了好几年,哪还有当初的心思,早被黑水给污染了。”说着,眼圈红了。
“都是我的不是,有的没的,扯这些。说点高兴事吧,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穿成这样吗?”静初用手指一下肚子,“诺,我这里多了一个小人,急着管你叫姨娘呢!”
花儿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叶辰正好从屋外走过,门开着,一眼看见静初,已走过门口,忙倒退一步,走进屋来,与她说话。
“老同学,好久不见了,今儿怎么来了?”
静初款款从床边站起,看着眼前这个曾让自己神魂颠倒过的青年男子,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浓密的眉毛,直挺的鼻子,只是身子骨长开许多,瞧着壮实些,再就是略有点小胡子,晒黑了些,皮肤没有原来白净,呈小麦色。
“早就说过来看看花儿和你呢,这不忙着结婚,家里还有许多的事,等忙完,就到这时候了。”
“哟!结婚了?怎么不说一声,怕我去喝喜酒啊,恭喜了!”叶辰拱拱手。
花儿的屋里只有一张木头单人床,一张半旧的抽斗桌子,一把掉了漆绑着后腿的椅子,看看总没有叶辰坐的地方,忙从椅子上起来,让叶辰坐。
“我还有课呢,马上得走,不坐了,让花儿先招呼你,中午跟我上街上吃饭啊!”叶辰说完,匆匆告辞,踩着上课的钟声走了。花儿今天的课排在下午,不忙,跟校长说了声,拉着静初出去走走。
这个学校的规矩是每天早上6点钟,住校的学生和老师都得起床,起来后,沿着操场跑上几圈,学生们去早读,老师们开会签到,然后各自上各自的课,负责好本科目的自习辅导。没有什么别的事,全天在学校,如有事,在一小时之内能回来的,如上街吃个饭,买点什么东西,自管去就是,不用请假,如果超过一小时,需要跟校长说一声。
街上长着两棵石榴树,红艳艳的,开的正盛。“花儿,你们这儿人真大方,在大街上种石榴树,这要是长熟了,估计都得被人摘了去。”
花儿爽朗地笑笑,“这你可想错了,到了秋天,满树的石榴红,连地上掉下来的都没有人去捡!”
“瞧你说的,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最爱吃石榴的。有一次我们学校有个老师说过个笑话,说是有个叫张二麻子的,给村里的左石头捎信儿,说,“你娘不中用了,吃一口倒两口呢,叫你赶快回家,别在土匪窝子上混了。”
“后来怎么样儿?”
“还能怎么样儿,左石头一听这话,他是个孝顺儿子,忙颠颠跑回来,到家一看,他娘什么事也没有,正盘腿坐个蒲团,在纺花车子跟前一圈圈摇呢。当时就急了,要去找捎信儿的张二麻子。什么人哪,明明没事,说瞎话骗人。他娘当时就给叫住了,你可别去,是我让二麻子这样说的,要不这样说你怎么能回来的这么快呢!再说了,人家也没说假话,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吃院子里吃石榴,石榴籽多,可不是吃一口倒两口吗?”
花儿笑着说道:“这老太太真是个有心人。”接着又解释,“这两棵石榴树是县城里一个有甸的士绅家种的,纯观赏用,结出来的果实是酸的。这就跟晋朝时王戎不摘路边的李子一个道理。”
静初笑笑,“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瞧我这脑子,连多少年前的古人也比不上,竟没想到这一层上。”
“你哪里是没想到,出口成章的,怎会不记得,只是让口腹之欲给迷了心吧!”花儿拉着静初,到那些下了板,敞开门面的小店里转着。店里有新兴的绒球束发圈,嫌天气热了,戴了有些过时,另让伙计给拿些清爽些的发饰,两人挑了一会子,各自拿了两个结账。静初嫌价钱贵,絮絮地与店主人讲着价,“我们本来是要喝茶去的,你看,包里只带了茶钱,再没有更多的,给你这些已是不少,再多了,就不够茶钱了。”说着,把钱包掏出来,翻着底给他看。
花儿向来不喜欢打价,一向是人家要多少,就问一声,还能优惠吗?如能优惠,人家主动给落价,那就欢喜付钱,如不能,看上了,也会照价付钱。从来就没有如静初这样跟商铺委婉曲折地论过价钱。
走了来,花儿看着手里的物件,“跟着你能讨不少巧呢,我怎么从没想过这些?”
“你一个大小姐,成天要什么有什么,哪里会想到往下杀价钱!”
“我算什么大小姐,论家境,你比我强的多,嫁的又好,门当户对,都是富贵有钱人,还这么精打细算。哦,我父亲可是天底下最省最老抠的,我总是学不上他的万分之一,连买水果点心都不肯看称,每次都是在不同的地方买同样的东西,估堆儿大小,决定下次去哪个地儿买才划算。”
“还是你内心过于忠厚,不把人往坏处想。”
“你就把我往好的地方说吧,其实就是傻。”花儿自嘲着。
“比方这次赵家的事,订这么些年了,白耽误了青春,说散就散,要是换成别人,总得找他们家闹一闹,讨个说法,搁到你这儿就这么算了,确实是个实诚人。”
“什么呀,我也恼过,不过想想赵家的人与我相处时,无论是家里大人还是儿子小姑,的确都是付出了真心,没有一点对不起我的地方,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如今成了这样,他们好些东西都没往回要,这几年算起来,也赔了好些。成了这样,想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前儿我还跟叶辰说呢,想放了假,让他陪我去一次北边,看看赵伏波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不大踏实。”
“那你就去吧,眼见为实,这关系到终身大事。”静初直着腰板,稍微挺起一点儿肚子,一副少奶奶的架势。她嫁的是清风城一个官宦人家,这次是趁着回娘家,让马车和跟的佣人都等在校外,顺道来看看花儿的,也有半分要在叶辰眼前显摆一下的意思。无非是让他瞧瞧,由于不当心,遗失了多么宝贵的一块美玉。
男女之间的感情,有时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想当初那么迷恋叶辰,连看他一眼,心里都有几分怯,如今大着胆子见了,说过话,不过是这么着。难道当初自己恋的不是叶辰本人?只是少女心中画出的一幅画?如同《兴唐传》上白马银枪,狂妄的逢山头就大骂,敢向各路响马挑战的小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