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震裂传至耳中,地动山摇,石破天惊,暴风疾雨骤至,势如猛虎,我从夹缝中破出,身子被惊涛骇浪席卷,跟着巨石急坠,直觉要被打入旋涡深处,永入暗夜。
惊涛拍岸,乱石穿空。断层石崖罅隙间,黄泉飞泻直下,山鸣谷应,两岸苍山将天地挟持,一时山崩地裂,四海倒注,我瞬间被激流吞噬。
去往阴间之路果真遍布荆棘,黄泉狂暴无情!
“丹心!”水声激昂如雷,我听得一声惊吼,声震长天,盖过江流咆哮——那声音似在唤我。
“卫青?”我一张口,水流便往腹腔里冲,心肺欲裂。
恶水来袭,我浮沉不定,几乎被卷入旋涡,恰在此时,一股大力将我从水中拽起,耳间闻得沧海龙吟啸声,势如云起龙骧,瞬间离了水面,大浪消于无形。
“谢神将军相救!”我不能视物,意识涣散,可心愿未了,即便言语不清,也仍作坚持,“过了这忘川河……前方便当是奈何桥……将军可否容我……不喝孟婆汤。”
我所言如坠空谷,久久不得回应。
“若能在奈何桥上食得龙爪花……便可带着前世记忆,再入六道。”我曾听闻“三生石”与“彼岸花”传说,而今身已死,魂魄尚未消散,依稀能知晓远方故人音讯。
“丹心……”再闻得这声呼唤,我久久方明白过来,泪珠不自觉地自眼角滑落,凄冷无声。
“怎……可……”舌头打结,我不敢相信,这是卫青吗?卫青败了,他这是随我下黄泉来了?
“不!”我挣扎着坐起,只顾用手掌抚摸他的面庞,我看不清面前之人模样,待抚至鼻尖眉骨,我已然可知面前便是我日思夜想之人。
“怎可……怎可……负了我!不成功便当成仁?不,你只能胜,不能死,你骗我!”我哭诉,腰间被束缚,身子被一双有力臂膀锁得死死。
“丹心。”气息扑面而来,热如醇酒,我探不出丝毫腐败气息。
“我没有死!”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闻言身子僵住,贴着腹间的那双手更是加了力道,似要我感知他的存在。
“我怎看不见你……”我颤抖着双手,试图触碰环于我腰间那双手,我只轻轻触及,那双温热的大手已将我手心覆于掌下。
“你久未见天日,难免不适……”言语清晰可辨,是卫青。我禁不住再落泪,我信他没死,他活着。
“丹心,我未有爽约,可终究还是迟来一步。倒是你,为何不再耐心等我?也罢……属我最是无情……”
第二十九章沉浮“卫青,你能活着就好。丹心不知身在何处,今日得以托天神相助与你冥界相会,知晓你无恙,虽死无忧。何况此生从未与你如此亲近过,今日亦得满足。”我絮絮不止歇。
恰在此时,唇瓣一阵温润,我惊慌忐忑,不敢置信,呼吸急促,面色绯红。
卫青见我虚脱,不甘心地离开我的唇,愤恨道:“这下你总当相信,你我皆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有欲!此非黄泉,若再言死,我再施极刑,可莫要怪我!”
待我回神,我慌张地抱住了他,贴着他厚实胸肌,待温暖浸润我全身,我一时涕泪交加,口中不停歇地唤着:“莫要再离开,卫青……”
“好,我答应你。”他应着,伸手抚我脸,指尖滑过我眼睛,我虽看不清,却也感知一片清明。
“你先安心。”面上一片轻柔,显有绢帕蒙上双眼,我不自觉地抓过卫青的手,他将手覆掌盖上我手背,要我安心。
“莫怕!”他将我拦腰抱起,一步步走着。我鼻尖能感受他热烈的气息,心情欢愉,盼着能脱了累赘,能亲眼见他。
“丹心……”声音极是温柔,我被他抱着,如腾云驾雾,飘飘欲仙,“你暂在此休憩,我会很快回来。”
我坐于地上,膝下柔软,卫青已给我安置妥当,可我却还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让他离开。
“勿怕,我只去捡些柴火。”他拍拍我的手,宠溺地点点我的鼻尖,“已至溪边,你不可急着吃食,我先打些溪泉你将就饮下。”
“多久回来?”我极是任性,不叮嘱他快些回来,却要他给出确切时间。
“须臾一刻。”他回答极是简练。我恋恋不舍地抽回手,安心坐着,听着他脚步声渐远。
卫青走后不多久,我听得步履声轻快,正向我行来,我刚被平复的心绪又开始躁动,惊喜不已。
“卫青!”我叫着他名字,却听不见他回应。
我正着急,欲再喊叫,遮眼绢帕上又被蒙上一层,仅余的一点微光都已不见,我以为他和我打闹,咯咯直笑,“别闹了,青……儿!”我羞涩低头。
蒙着我双眼的手掌霍地松开,转而拉起我衣袖,轻拽着我,一步步引我上前。
“这是要去哪里?”我随他行走,绢帕仍系于眼上,视物不清,走至半路蓦然停住。我拉紧衣袖,刚问完,身后之人便将我衣裳一扯,直往胸间带,我本以为我会倒在他怀间,却不曾料想,他的手环于我的腰际,反倒顺势将我往地上一步步放倒。
“卫青。”他亲吻着我眼睛,我眼皮跳动,羽睫张合,唤他名字。
“住手!”这一声唤,如醍醐灌顶,我如受重击,蓦然睁开眼睛,扯走绢帕,隐约看清覆于我身上之人。
“韩嫣?”我仰卧地上模糊唤着。未及卫青赶至,韩嫣已逃窜。
“丹心,你可有事?”卫青凝眉望我,晶亮的眼睛满是忧虑。
“无妨。”我点头应答,身子绵软,气虚无力,更加羞愧难当。
卫青站直身子,手持干将剑,望向远处,目露愤意。我见他面色沉郁,知他为我担忧。他垂首望我,将我浑身上下打量个遍,目间锋芒毫不掩饰,口气冰冷,“不追了!”
“对不起……”我道歉,他却不睬我,转身欲走,我急喊,“你答应过,不离开的。”
“不会离开,只是暂不想见你!”他皱着眉头。
“我……”我细致查探自己,发觉自己只鬓发散落,并未有失,稍稍安心。
“丹心并非有意惹你生气……”我抱着身子,浑身禁不住颤抖,“我以为……那人……是你……”
立于远侧的卫青,闻言奔了回来,俯身紧紧抱住了我。
耳鬓有吻落下,我只感脸已一路红至脖子上,不能正常呼吸。我鬓发已是散乱,他将双手扣于我发间,梳至脑后,吻一一落下……
清泉边,泉水叮咚,低吟浅唱,声声轻快;桃花漫飞,云间洒落,落于风中,轻舞飞扬。
我紧握着他的手,望着那双平日晶亮的眼睛只存我的影子,渐染情欲,渐渐迷离……落红点点,染上将军衣氅,我愿与他永生为好。
“丹心。”春风一度,他抱着我,“要先委屈你了。”
我脸贴着他的胸口,任发丝缠住他身子,“将军有此心,丹心已是知足。今日的……往日的……丹心皆受了,还是念着将军的好多,到头来并不觉得委屈。”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当日之辞,言犹在耳,你可知我是如何应答?若没有你,我早已了无牵挂,一去无还,多半战死沙场。可我胜了,当我扬鞭归来,我是多么的惊喜,多么盼着告知你我已凯旋,告知你我心中所思所想。可一入长安,我便得知你已身死……当时的痛苦绝望,如身受了车裂炮烙酷刑,比万箭穿心更苦痛,方知我的心已不知不觉旁落……整个人,就似失了魂一般……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我未抓住,便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好似这一辈子,我再也找不回来……”言及此处,他闭上双眼。我十指紧扣与他交握。
“丹心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我握着卫青的手禁不住颤抖,望着他的目光却是十分坚定。
“老天悯人。那天你喝了毒酒后,皇上一直守着你的棺椁,呆坐在昭阳殿内,任谁叫唤都不肯听闻,更不容许一人欺近。五日之后,我快马奔回长安,太后强要皇上出了昭阳殿,迎接功臣。皇上终是答应太后出殿,但他下旨要将你尸身还归赵信。”卫青面色苍白,我知他回忆痛苦,“退朝之后,我毫无理智地往昭阳殿奔去寻你,好在姐姐唤住了我,我方不致铸成大错——作为臣子擅闯后宫。姐姐告知我,她在你的药中做了手脚,你喝下的是假死药,大约六七日功夫,你可假死转醒。姐姐的话,将我从浑噩中惊醒,我庆幸自己及时归来,也感谢老天成全。太后将棺椁交与赵信部下雷被,于是我暗中跟着他,没想到雷被私作主张,要将你沉尸壶口!”
原来那声巨响是棺椁随瀑布飞流直下,是要我葬身鱼腹。
“青儿……你定也跳入了瀑布之中,不然怎会救得我。”我笑意温柔,又担心又惊喜地仰望着眼前之人。
“嗯?”卫青应我,原是为这一声“青儿”,我见他发觉,俏皮道,“我喜欢这样唤你……”
“丹心。”他在我耳边唤着我名字,将我拥得更紧,“卫青何其有幸能遇见你,当日在南越,我便抛不下你,知你一人在江畔,我不顾自己已神志不清,还去寻你……结果终是半路而归;当日也不该因记挂你,风雪萧瑟中独自寻你至长安老家;更不该在出征之时,力排众议,顶着骂名,入未央宫中,只为再见你一面,令我心神摇晃,为私情所束。”卫青言辞掷地有声,我满心欢喜,又听得他软言细语,“当日一直想应你,却迟迟未作答,今日说与你听。如此情话,我只说一次。”
“丹心不知你……竟是如此……”我喉间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