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雷雨过去,翻滚的黑云仿佛散去了全部的能量,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着,淡淡的薄雾飘散在林间,晶莹的雨滴从路旁的树叶上滑下,滴落到泥泞的路上。
细微的晨风飘过,夹杂着湿润的泥土的芬芳,恬淡的青草香味弥漫,添了一抹清新的味道。
在一片漆黑的废墟里,残垣断壁下,玄晔呆呆的跪着,眼睛早已失去平日里的神采,身上的衣物也早已湿透,细碎的雨滴轻轻拍打在他的脸畔,顺着脸颊滑下,流入衣领,苍白的脸色不带丁点血色,身下的泥泞将他白色的锦袍染成了土黄的颜色。
在玄晔的身后,明钰心面色苍白,静静的站在细雨中,白色的衣裙一样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冰凉,一如她此时的心绪,冷冽而又冰寒。
更远一些,一块断壁前,冷傲月同样站在雨中,眼睛看着玄晔的背影,木然的眼神里含着细微的愤怒,抱着心爱的古琴,一动不动,仿佛木偶一般。
玄晔为了解答心中的疑问,再次回到清河村,只是当他赶到的时候,整个清河村已然化作了一片废墟。
昔日祥和的村子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村人的尸体有的被烧焦了,有的则被扔入了从村中流过的那条小溪里,全村三十户人家,每一家的房屋都化为了残垣断壁。
在玄家废墟里,玄烨一跪就是三天三夜,随行两女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玄晔怎么也想不到,半月前的那一次相聚竟成了永诀,犹记得在那一场筵席中,村人一个个起来向自己敬酒的情景,小小的村里,人本来就不多,乡里乡亲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照顾过玄晔,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的熟悉。
玄晔整个的童年,都是在这个村子中度过的,小时候的玄晔很是调皮,常常带着村中的孩子满山去跑,在山间的小溪里冲凉,学着大人去打猎,追着满山的豺狼虎豹,吓得村人专门为他们一群孩子组织了一个护卫队。
村子里的大叔们出去打猎,都会把最肥美的猎物送到自己家里,偶尔还会给自己带来深山里的果子。
村里的每一户人家,玄晔都去住宿过,在小伙伴家蹭吃蹭喝的事,他从来没有少做,每一次闯了祸之后,村中的叔叔婶子都会维护他,帮他躲过老祖的责罚。
他常常会玩着玩着就忘了吃饭,每当那时,母亲就会挨家挨户的去询问,在村中喊着自己的名字,呼唤自己回家吃饭。
每一次自己赖床不起的时候,母亲都会喊上一句:“小懒虫,该起床了,太阳都照到屁股了。”
每一次自己练功偷懒,被老祖责罚的时候,母亲就会心疼得落泪,抱着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
严厉的父亲,虽然对自己从来不假以辞色,可每当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出现的总是父亲的面孔,每一次自己犯错的时候,总是父亲最会顾及自己的面子。
玄晔多想回到过去,再看一眼村中的乡亲,再让母亲喊自己起床,再和小伙伴们爬山,追逐山猪野豹。
自己离开才半个月,再次回来,家没有了,村子也没了,所有人都死了。
玄晔不知道是否有人逃了出去,更没有去清点乡亲的尸体,突入其来的变故,已经掏空了他全部的身心。
或许生命原本就是如此脆弱,谁也无法计算,明天到底是怎样的,只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痛,朴实的乡亲犯了什么罪,老天要如此不公,惩处于他们。
当玄晔从村头一路狂奔,看到那一块块被烧得焦黑的土地,看到那四散丢弃着的,死状各异的村人的尸体,看到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灵魂仿佛瞬间被抽空而去,眼前只剩下一片空白。
深深的颤栗袭遍全身,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麻木感和疼痛感瞬间涌遍全身,更多的是没由来的深深的恨意。
细密的雨滴拍打在明钰心的脸上,眼看着玄晔一跪就是三天,眼看着那原本总爱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容一点点变得苍白,变得僵硬,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得冰冷。
玄晔已经失去了方寸,但她没有,在看到那一幕幕惨象的时候,她就用了秘术,将死去的村人看到的场景做了还原。
明钰心没有想到的是,对村人挥起屠刀的是修仙者,她实在想不明白,修仙者为什么会对凡俗的村人动手,还原的画面中,几位裹着黑袍的神秘人物破空出现,似乎在向村人询问着什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打了起来,村人一个个死去,村中的房屋也被一把火焚毁。
断断续续的画面并不是很清楚,只有那三双如毒蛇般的眼眸,并不似一般人的眼睛,泛着血红的光芒,让人见之难忘。
站在冰凉的雨中,明钰心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玄晔,生老病死本是正常的事情,可是倘若换做自己,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只怕会直接就疯掉了吧。
她不知道玄晔最终会变成怎样,只是看到玄晔现在的样子,她的心里并不好受,而她唯一能做得就是站在他的身后,默默陪着他。
冷傲月站在离前面两人远一点的地方,她的心里一直压抑着一抹深深的自责,是她把玄晔体内封印的《苍生经》给唤醒的,也是她将玄晔的真正身世给间接的说了出来,这才引得玄晔要回来求证。
就是因为这一些列的算计,让事情发展成了这样,发展到了不能掌控的地步。
她不知道经过这件事情,玄晔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她相信,如果不是她,即便这个村子被毁去,即便抚养玄晔长大的人都死去了,等玄晔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掩埋在了尘土之下,那样就有了转圜的余地,他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冷傲月还清楚的记得,当年她是看着玄晔出世的,刚刚出生的玄晔在他母亲的怀中,另一边是自己的母亲,牵着六岁的自己,看着比猫儿大不了多少玄烨对自己说道:“月儿,你的小夫君出世了,以后你们两人要相亲相爱,永结同心。”
也就在玄晔出世的那一天,鬼府的联军杀上门来,最终,玄晔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都战死了,自己被母亲带着,在玄门高手的保护下逃了出来,而作为玄门少主的玄晔生死不知。
后来听说玄晔的母亲遇害,而玄晔被他爷爷带走了,一晃两百年过去了,玄门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玄晔爷孙两的下落,而自己作为玄门少主的未婚妻,得到冷家和玄家不遗余力的培养。
自己的出世原本就是为了做玄晔的妻子,为了和他一起去完成那个使命,从自己懂事起,除了努力修行,都在母亲的教导中,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贤内助。
一百八十年的时间里,自己不知多少次在想象玄晔会长成什么样子,在想象着两人相遇后的情景,想象着如何辅助他走向既定的道路。
有一个人的名字,如果每天都被许多的人在你耳边提起,每天都有人向你描述着,如何去做他的妻子,如何帮助他成就事业,久而久之,那个名字就会被你深深的记下了。
前些天的那一场相遇并没有让明钰心失望,玄晔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继承了他父亲和母亲共同的特点,挺帅气的。
犹记得当初,有很多次,自己看着公公,婆婆的画像,想象玄晔的样子,心里总有一种期待,也一直相信,自己的夫君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
看着玄晔身后,那同样站在雨中的女子,冷傲月没由来的很是羡慕,只因她与自己毕竟不同,她可以给他带去安慰和快乐,而自己只能为他带去难以支撑的重担。
当看到那满目的死尸,看着他一点点改变的时候,冷傲月迷茫了,她开始怀疑自己,如果要让他生活在仇恨中,当年玄铁山爷爷又何必不辞辛苦,掩盖天机,带着他远去。
两百年,两百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可以让许多的人或事都淡去,一如逝去的流水,再也不会回来。
细雨如丝,洋洋洒洒,苍翠的群山层层叠叠,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血雨腥风在雨水的冲刷下,淡化在尘世的迷雾中。
那跪地的男子,深深的自责,茫然四顾,颓然不知前路将向何方。
曾经的音容笑貌飘散在过往的尘埃中,点点滴滴,深深铭刻,当不知,夜深人静后,午夜梦回时,无论尸山血海,曾经的你们是否会来到梦中驻足。
倘若苍天有眼,为何看不到,世间潜藏的罪恶,而让无辜生灵,白白枉死,随风化散。
心与心的联系,梦与梦的守候,零落在烟雨中徘徊的冤魂们,是否记得生前的美好,也留恋着那相聚的日子,曾经的,过去的事与物,人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