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都跟了来。平时,有的人连面都不露,更不用说参与到起义策划中来。”邓锡侯又往屋外望一眼,颇觉不满。
“管他呢。见老有份,也壮我们的声势。”刘文辉摆摆手,似有所悟,“派去请仲三的人回来没有。”
“还没有。”邓锡侯摇摇头,“不过,仲三答应最迟明天就赶到彭县来。”
潘文华未到,但蒋介石派来的人却赶到了。
“我是奉老头子(蒋介石)之命而来的。”风风火火闯进一个人,来老王缵绪。他一跨进屋,就甩出这句高腔。
“哟!治易兄”刘文辉眉梢一扬,诧异一句,立起戒心。
邓锡侯怔怔地,似乎没想到不速之客这时会闯进来。
王缵绪抹把汗淋淋的睑,不请自坐,“晋公、自公,老头子专程派我来,他要你们二位回去。说一千,道一万,千错万错在他,过去同你们的一切皆是误会。一切好商量,请二位无论如何回成都去,如果不信的话,他可以叫蒋经国来做人质。”
“那又何必!”刘文辉面若止水,淡淡一句。
“这肯定莫问题。西安蒙难(西安事变,国民党称为蒙难)时,老头子以领袖人格担保,共产党周恩来信得过。怎么样?不是促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吗,”王缵绪晃着一只手劝道,一边从口袋中摸出一封信来。
那是国防部参谋总长顾祝同写来的。
蒋介石之举,机关算尽。北平和平解放前夕,为着争取傅作义“回头”,他也曾派特使鼎力说项,并愿予次子蒋纬国为人质。无奈,傅作义去意已定,断然回绝了最后的拉拢。
此番,派王缵绪来游说,又愿予蒋经国做人质。同时,顾祝同来信,极尽抚慰拉拢。信中声言:蒋已决定撤王陵基的职,派刘文辉与邓锡侯主持川省军政大计。
刘,邓二人自然不会往那套子里钻,二人觉得蒋氏之举形同儿戏,不屑一顾。
邓锡侯将信看罢,见着王缵绪一副“重任于肩、踌躇瞒志”的样子,便与刘文辉会意地递了递眼色,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成都解放时,他赶上末班车,随波逐流,加入了起义行列。然而,眼看刘文辉、邓锡侯等被共产党等奉若上宾,而他被晾在一边,一无所获,便又觉心中不平。1953年,他偷渡台湾被公安人员抓获,锒铛入狱。
1958年国庆,王缵绪感怀狱中照顾,自拟一幅对联:
“日晶,石磊。”
犯人问曰:“这么多‘日’与‘石’乃何意?”
王缵绪不屑一顾地答复说:“我是在歌颂新中国,歌颂共产党。上联说红太阳普照五湖四海,下联是九州方圆坚如磐石,你娃娃年轻,看得少,当然不懂啰!”
1959年,现代四川军阀史上有名的“七雄五霸”之一王缵绪病逝狱中。
刘文辉,邓锡侯成心想捉弄一下王缵绪。
放下顾祝同的信,刘文辉的目光正与王缵绪期期苦等的双眼相遇。
“其实,我们离开成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刘文辉似有满腹委曲。“作为川人,我们反对蒋委员长在成都平原作战,以免地方遭殃。只要委座答应这一点,一切都好说。但是,不能说空活,要过硬,办法嘛!当然不是免王陵基的省主席一职,前几天,我们就说过,免不免他无关大局,我和晋公已无所谓。中央早干啥去了?关键是立即免盛文的职,我和晋康保举你继任成都卫戍总司令一职,负责维持地方治安。”
就是这个办法?王缵绪瞪大了眼,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成都卫总一职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没想到刘,邓二人会支持自己。
“怎么样?治易兄”邓锡侯诡秘地瞥一眼刘文辉,紧跟着补上一句追问道。
王缵绪从突如其来的幸福中回过神来,有点局促。脸上闪现出红晕,赧颜地双手一摊,紧盯着地面:“这么重的担子,我啷个挑得起嘛!”
“呃喂……”刘文辉一脸正色,把头一摇,“凭治易兄的才干,资历,最合适不过了。”
“那好吧!”王缵绪这才抬起头,把个胸脯拍得山似的响,“既如此,一为桑梓关系,又有你们撑腰,只好勉为其难。话说回来,盛文是个什么东西,抱胡宗南的大腿,爬他妈的转。我王缵绪假巴意思也当过重庆卫戍司令嘛,抗战时那个复杂局面,你们晓得的啥,我镇住了堂子,搞得井井有条。而今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们困难的时候绷面子……
“就这样定了。”刘文辉见他话闸猛开,不愿过多纠缠,便打断他的话道:“我和晋康这就给你写封保举信,你带回成都交与顾长官。”
“好!好!”王缵绪站起身,局促地搓着手,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制。
刘文辉趁机上了趟茅厕。
“晋公”王缵绪瞅一眼刘文辉内急的背影,忙转过身,压低声音道,“蒋先生期你甚殷,你—人转去亦可。”
“治易七要我背上千古骂名吗?”’邓锡侯淡然一笑,“如今,刘、邓,潘俱为一体。唇齿相依。外人叫我‘水晶猴’,我再滑也不能滑得一点道理都没有哇!”
“晋公莫误会”王缵绪一脸尴尬,伸出双手急忙摆摆,“我只是不走样地为老蒋传个信。”
正说着,刘文辉大踏步又折进了屋。王缵绪红着脸戛然而止。
旋即,刘文辉以刘、邓二人名义给顾祝同写了封回信。内容有三:
一是反对蒋在成都平原作战,立即免去盛文的成都卫戍总司令一职,胡宗南部在两天内撤出城区;二是以王缵绪继任卫戍总司令,以便领四川保安部队维持地方秩序;三是如果蒋介石一定要在川西平原开战,糜烂地方,那刘、邓二人将率部与之周旋到底。
明眼人一看,此信是与蒋氏决裂,但王缵绪如获至宝,竟兴高采烈地持信复命去了,王缵绪一走,刘、邓二人鉴于过去的教训,却坐不住了。
“晋康,善老不来,来老不善。王缵绪过去之为人,我们算是领教够了。蚂蟥缠到脚,甩都甩不脱。千万莫给他打堆。”
“我也这样想。。邓锡侯如释重负般舒出一口气,透出担忧来,“这个家伙会不会有另一任务?如替老蒋侦察地方,查寻兵力等,到时,老蒋出动空军来轰炸,那麻烦就大了。”
“对!火色看老点(川语?指看问题要透)”刘文辉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转移去彭县。”
是日,借着夜暮,刘、邓两人悄然转移至彭县隆兴寺。
但隆兴寺仍不平静。
一位名叫胡春浦的地下党员若干年后在其“彭县起义和成都解放前夕部分情况”一文这样写道:
1949年10月底,我甩脱特务的跟踪离开成都,碾转到达广汉。通过哥老会关系以大烟客身份,住在邓锡侯部逸民军谢德堪师一个守卫飞机场的张连长处。去广汉前,曾在什邡看了民盟成员,伪县长李克刚。李电话约谢师副参谋长朱戒吾来见过一面,故朱知我在广汉住处。刘广汉不久,熊扬同志(中共地下党员)来飞机场看我,把同来的洪宝书向导介绍给我,嘱洪今后工作上的问题,可就近直接找我,不必再去成都。熊谈了他们已同该师副师长周郎清,副参谋长朱戒吾,团长徐济林有联系等情况。
陈离,号静珊。早在大革命时期即与我党有联系。1938年我在国民党45军工作期间(驻湖北襄阳),陈离是45军副军长,我们相识。在此期间,在我协助湖北省委开展大洪山游击队工作中,得静老很多帮助。此后20年中,我与静老时有联系。在熊扬来后几天,陈离也来看我,并陪我进城在师部同谢德堪见了面。据陈说,不久前谢曾同川北方面来的王叙五同志见过面。此后,张连长即给我送一套棉军衣、一件棉大衣。徐济林团长和张连长的顶头上司张营长,也常来飞机场看我。
12月初,张连长突然奉命往彭县方向开拔。张通知我同行以便保护。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道路泥泞难行。下午四五点钟到一小镇,准备宿营。徐团长匆匆前来找我,把邓锡侯给谢德堪的一份电报交给我看,内容是要该师立即派人护送我到新繁军部。我估计政局有大的变化,即邀洪宝书同志同行。当晚到军部。晚餐后没有休息,改由军部派人护送,赶到崇义桥小学时已深夜,陈离向我和洪宝书说,因刘文辉,邓锡侯都从成都出来了,故电促我们前来商量如何行动。这时,屋里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息,全是邓部军官。陈静老一一为我作了介绍。其中给我印象较深的人物,是任成都警备司令十余年之久的严啸虎。之所以印象较深,一是因为我1937年春在成都被捕时.严审讯过我,二是1946年国民党特务捣毁华西晚报时,严派兵保护过。而最令我感兴趣的是这次见面,严说他的警备司令,已被胡宗南派盛文接替,他要来追随“邓晋公”(邓锡侯字晋康)。要求在起义电文上加上他的名字。闹闹嚷嚷直到下半夜,陈静老催促众人离去,我们才睡觉。
第二天一早陈离来向我说,昨夜成都来的人通宵不断。有上官云相的代表,盛文的代表,王缵绪的代表,等等。来人都是同邓锡侯一个人单独谈一阵即匆匆回成都。他们来的目的,以及邓同他们的谈话内容,都不知道。这时请吃早饭。在座的除刘文辉,邓锡侯,陈离外,邓锡侯以主人身份向我们介绍了民盟之潘大逵、胡克林,及民革之邱翥双,邓的副官长黄瑾怀等。饭后,刘文辉向邓锡侯说他要留下理发,邓离去。饭前,陈离曾告诉我,刘文辉想跟我谈谈。这时便邀我同刘文辉到室内。
刘文辉一面派人找理发员,一面向我讲述他和邓锡侯。从成都出来的原因、经过。大意是:12月6日(或7日,记不准确),蒋介石由重庆飞到成都,蒋的侍从室通知刘、邓,12月9日上午9时,蒋接见他们。接着,萧毅肃暗中通知刘,12月9日蒋接见后,要把他们一起扣上飞机,带往台湾。刘得此消息,立即和邓商量,先跑出成都的圈子。新繁是邓部95军军部所在地。成都北门外也属95军防区。龙桥(或崇义桥)驻有95军一个营,他们商定先到龙桥(或崇义桥),再商量下一步行动。邓锡侯是川康绥靖公署主任,个子又高大,认识他的人较多,约定先把汽车开到北门外,邓率随从等人,扬言逛城隍庙,从前门进去出后门,到约定地点。认识刘文辉的人较少,刘坐一辆包车(人力车),只带一二个随从直接出北门城。然后一起上汽车,来到新繁,等等。我向刘文辉了解,昨夜成都来人找邓的情况。他说来客是邓单独接见,未邀他参加。事后,邓没有深谈,他当然不便问。因此丝毫不知他们的谈话内容。言下颇有感叹之意。我原知刘文辉早已同我党中央有联系,心中比较放心。邓锡侯是四川军阀中有名的水晶猴子”。数月前谣传李宗仁联结非蒋嫡系各派力量,凑成反共反蒋的第三势力,邓即以与李是保定同学关系,曾去重庆和李见过面。当我知道成都方面,频繁来人与邓接触的情况后,便向陈离说,崇义桥离成都大近,万一国军采取行动,不好应付。最好搬去彭县。一则那里也是邓的防区,可以多调警卫部队。再则彭县西山范围大,即使有事,也有回旋余地。当晚,陈离向邓说了这一意见,邓同意。于是第二天,即12月8日,大队人马就从崇义桥搬到彭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