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苦中苦,方品甜中甜,糖可以甜嘴,但不可甜心,要想甜心,就得吃苦。
几年前,我与同乡麦大枢先生在天安门广场溜达,共同怀念起故乡,他说了件自己少年时的事,让我至今不忘。
父亲病了,亲戚拿二斤白糖来探望。父亲说这么好的东西过端午再吃,母亲就把精装进一个黑罐子,用一根粗麻绳拴着挂在屋梁上。辍学在家的天枢,便从此有了寄托。
一日,家里大人不在,天枢把弟妹哄出去玩,自己留在屋里。血热了起来,那罐里的东西有一种令人陶醉的滋味,叫做“甜”。要是那白色晶体爬在舌尖上,咕喝一转,那神奇的滋味就会在整个口腔里激荡开来,化成温柔的流体。
狂喜之后,他在凳子上垫了三块砖,爬了上去。当他的指尖触摸到那神物之时,他的心缩了一下,只拈了一小撮,舔了。
他扔了砖头,把凳子搬走,发誓不再吃了。可是那凳子和砖头又来了,这下他抓了一满把,满满塞了一嘴。在嚼咽的时候,他目光怔怔地盯着某处,甜出了泪水。
一个多月后,他的小手蘸完了最后一粒糖。端午了,罐子从屋梁上下来了,他等着挨顿饱打。母亲只是抱着空罐子哭着,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
母亲的哭声震得他无处藏身。他发誓要让母亲天天有白糖吃。后来他成了牧羊人,当了兵,上了大学,成了记者,又是个深邃的学者。你要正碰上他回故乡,问他:你包里提的啥?他一定会腼腆地笑笑:啊,没啥,是些白糖。
而他自己,从那以后,很少再吃白糖。
其实,只有那些苦涩的记忆与伤痛才更能催人向上。苦与甜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