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那四条疤痕落到了她的手上。或者，应该说，那本来就不是什么疤痕，而是一种蛊，一种虫蛊。“我刚刚认识这个男人的时候，是在十年以前。”女人的声音带着悲伤，脸上却依旧是笑着的表情，没有了疤痕的脸格外清秀美丽。
“那时候，我还生活在苗寨里。他是一个路过的旅行者，见多识广，风趣幽默，也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当时，我是寨子里最漂亮的苗女，我们可以说是一见钟情。那个时候，阿妈提醒我，这个男人会给我带来巨大的灾难。阿妈是寨子里蛊毒的继承人，擅长用毒和预言。可那个时候，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在乎阿妈说的话，阿妈没有办法，就破例教了我一些防身的蛊。就这样，我跟着这个男人离开了家乡，到了这个地方。
婚后两年，我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可没想到，这个男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比我们这些大山苗寨出来的人还重。他不喜欢这个孩子。大女儿才一岁的时候，他就强迫我再次怀孕。我大着肚子，要照顾一个一岁的孩子，还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那个时候真的很难，没有人帮过我。第二个孩子快临产的时候，这个男人居然笑着告诉我，他把大女儿打成了重伤，只因为小孩子不懂事的哭闹，他就把我的女儿打的面目全非。第二个孩子生出来了，还是一个女孩子。他很生气，说我会让他们家绝后的。孩子刚刚生下的第二天，他就强行带我出院，根本不管我的身体是不是吃得消。
回到家里的时候，大女儿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将他关在门外。我骗他说，要是他再这样对我不好，我就放蛊杀了他。他害怕了，在门外跪了一夜。那一个晚上，我都在想，自己一个怎么办。后来我想到了阿妈曾经告诉过我的一个禁术，那是阿妈自己都没有用过的方法。相传，有一种虫子，长相如同疤痕一般，喜欢附在女性的肌肤上，却喜欢吃男性的肉，它们需要有灵魂有怨恨的活血来祭祀。我按照传说中的方法，召唤出了那样的虫子，然后，让它吸干了我第一个女儿的血。就是这样，循环往复。四个孩子，都是我杀的。”
女人说的很轻松，那四条疤痕重新趴回了她的脸上。难怪只有墨玉的金蝶感应到了危险，这样的虫子，对于我是没有威胁的。但有些事情，我还是不明白：“如果说，你要这种虫蛊来咬死你的丈夫，那现在完全可以做到了。为什么要郭警官来抓我？”女人摇了摇头：“不是抓你。是有人要我杀你。那是大概一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一个差不多五十岁的男人找到我这里，他说，如果我有办法杀了你，他就可以让我的丈夫对我好起来。他提醒过我，说你是一个蛊女。但我并没有在意，毕竟现在江湖骗子还是很多的。那个老男人告诉我，最好要趁最近下手，因为你的金蚕蛊在近日破茧成蝶，你元气大伤，这样我才有机会成功。可是，我一直有一个事情没有想通……”
“什么？”女人带着一脸迷惑的微笑说：“我没有想通，你这样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修为？没有一个正常人可以活到金蚕化蝶，并不是被金蝶伤害致死，而是老死。没有人可以抵抗时间赋予的生老病死。”我自嘲的叹气，微微的笑：“你的阿妈没有告诉你么？蛊毒练得再好，也抵不过蛊术的一点皮毛。而炼蛊之时最想完成的事情，则是这辈子绝对完成不了的，这便是代价。可笑的是，当时我一心求死。而如今却连死的机会都没有。我独自一人活着，一千多年了。”
笑容苦涩可依旧微笑，长长的叹气，满是苍凉。对于一个不会死亡的生命，没有什么比孤独更可怕的了。墨玉伸手搂住了我的肩，让我靠在他的肩头，轻声说：“不会是独自活着。我会陪你。”女人站了起来，对我说：“小姐比我幸运的多，希望小姐好好珍惜所拥有的一切，如果方便的话，去云南的苗寨，替我看看阿妈，看看她过的好不好。拜托您了。告诉阿妈，女儿不孝，从此不再回来了。”说着，女人摸出一块木牌递给我：“拿着这个，寨子里的人会接待您的。拜托了。”我点点头答应下来，墨玉扶着我走出了屋子。临出门之前，我回头问那女人：“让你杀我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脖子上有一道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砍过的伤痕。我隐约听见，他说十多年之前就想要杀了你，可是，有人替你挡下了那枚毒针……”顿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十多年了，吴倾的牺牲并不是事情的终结，他们终究还是要杀我的。早在火烧微末殿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花小姐，怎么样了？”一出门，郭警官就迎上来问我们。我摇了摇头问道：“那个男人呢？”郭警官把坐在一旁的男人拽了过来，我拉过他的手，细细诊脉。“把嘴张开。”我看了一会儿，对墨玉道：“这里没我们的事情了。回家吧。”墨玉应了一声，扶着我上来车。郭警官连忙跟上来：“花小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能不能救？要是可以，还希望你救救这个男人，不瞒你说，我曾经带他去做过X光的透视，发现他的身体里面有打量的类似于条虫的物质，花小姐既然懂医，为什么不救救他？”“先回去，回去再说。”见我这么坚持，郭警官只得上车，与我们一起回雨墨轩。
“不是我不想救，是我不能救。”大堂只能，似乎极其压抑。外面的天气看起来十分阴沉，屋子里点起了几支蜡烛。郭警官听到我所说的话，似乎并不理解：“什么叫不能救？是不知道如何救，还是……”我打断他所说的，回答的格外平淡：“哪怕我知道如何救，我也不能去救。”“为什么？”“因为这是报应。”不再多说，直接送客。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十多年前是谁要杀你？为什么？……”
“那是一场噩梦。那是一个很无辜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了？你是害怕吗？没关系的，我一直在。”
“必要的时候，你一定要自己走，不要陪着我送死，记住了么？”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不管呢？无论如何，我都要陪在你身边。”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郭警官打电话来。
“花小姐，昨天那个男人，今天早上死了。无数条蛆虫吃干净了他的内脏，我怀疑是有人使用了邪术，希望你可以到警局协助调查，另外，昨天那个女人把房子点了，一场大火，没有人活下来……”警车呼啸着而来，我瞒着墨玉，独自跟随他们离开。
我从未想到现在的警察如此蛮不讲理，居然一定要我招供，说是我给那个男人放了蛊，让他惨死。我断然拒绝，没想到一个老警察说：“有你承认的时候。”他们将我关在一间阴暗的审讯室里，不给我水，不给我食物，就连本来带在身上的药物都被强行拿走。窗子打开，准确的说根本无法关上。他们只有权力扣押我二十四小时，这段时间内，可以说是暗无天日。因为是重点怀疑对象，他们每隔两个小时来问我一次，并且暗示只要承认下来就可以提供水和食物。整整一天之后，我被保释出来。事后我才知道，墨儿联系了老慕容，一方面安排一整个律师团，将近二十余个律师从专业角度和警方谈判，将我保释，另外一方面，老慕容给公安部门上级施压，要求尽快放人。
扶着大门旁的柱子，我勉强的站立在那里：“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不要，轻易放过他们。”墨儿答应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去里面和那些警察周旋。我只觉得提不起力气，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墨玉呢？为什么不见他来？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他就独自跟警察走了，他生气了么？我只是不想他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我只是害怕他为了我着急。眩晕，灰暗的天空好像在头顶旋转，从昨天到现在，我一口水的没有喝过，更不要说是吃东西了。没有力气思考，又往前几步，然后猛的倒下。最后，我看到一个人奔走而来的身影……
“我带你回家。”
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隐约的，远处传来婴儿的哭声，似乎不知一个。慢慢的靠过去，声音越来越明显。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我站在一个十字岔路的中间，一片黑暗，看不清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忽然，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低头，是一个孩子，天真的笑容，尖利的獠牙。我惊叫着后退，甩掉了那个孩子，然后又是一个，再甩掉，又来。循环往复，最后，四个孩子将我围在中间，无论我怎么想办法都没有用，他们靠近了，他们咬住了我。
“啊！”猛的睁开眼睛，眼前是白花花的顶账，目光无力的移动，似乎我是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个人，细看。“墨玉。”轻声的吐出这两个字，再次闭上了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凑了过来，柔软温和的附在了我的唇上，微凉的液体流进了我的喉咙，缓慢咽下。这样不知道多少次，我微微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缓缓的睁眼。
墨玉正在旁边看着我，手边放着一碗喝了大半的参茶。“你终于醒了。”说着，他扶我坐起，我看看他手边的参茶，顺手拿起来闻了闻，似乎这味道很熟悉。“就是刚刚渡给你喝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我却无所谓的笑笑。“事情怎么样了？”说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声音恢复了不少，身上也有些力气了。他冷笑着翻出衣服给我披上：“解决了。凡是跟之前那个事情有牵连的人，全部都已经丢了饭碗。审你的那几个，现在已经在疯人院强制治疗了。”我点了点头，起身下床。
“我打算等元宵节之后去趟云南。去那个女人的家乡看看。毕竟我答应了她的。”
“只要你的身体吃得消，去哪里都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无论你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不可以甩掉我。我要一直在你身边。”
人生这种东西
多年以前的多年以前，曾经在同一个时刻，不同的地方，发生了一些事情。细细想来，似乎很讽刺，但人就是这个样子，哪怕事先知道了结局，到事情发生的那个时候，依旧会让它通往那样的结局。这是为什么？是世人心中的侥幸心理，还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放弃？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有的人看透了，有的人没有；有的人认命了，有的人要反抗到底；有的人习惯了，有的人刚刚经历；有的人无所谓，而有的人认真了。回看过去的岁月，时间的长河里面，曾经盛开过怎样鲜艳的花朵，花朵又是如何凋零；曾经美好的笑靥，笑靥如花已成回忆；曾经的团圆时间，团圆之后又是分别；曾经的叶落归根，叶落之后又等待新的春天。
现在，看看过去的事情，是不是会后悔？还是像三爷一样，从容一笑，却抱紧了身边的人儿，不愿意再失去？
一
这是发生在一个古朴的村寨之中的一段对话。
“阿妈，我觉得跟他走了。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用担心，有他陪着我，我会过的很好。阿妈，你自己要保重身体，我会回来看你的。”
“别跟他走。走了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你相信阿妈的预言吗？阿妈告诉过你，这个男人会害了你这一辈子的，阿妈的预言从来没有错过，以前你次次都听我的，为什么这次不呢？”
“阿妈，我真的爱他。我相信他会给我幸福的生活，我相信他也像你一样的爱我。我想跟命运赌一把，是不是真的一切就这么注定？还是说，只要我去努力，就有机会改变？我就可以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好吧，你一直是我最倔强的孩子。记住，如果不能自己回来，就找一个同族的女孩子，让她带着你的木牌回来，这样我就知道了。木牌在我手里，无论你走的多远，我都有办法指引你回家。”
“你阿妈怎么说？是不是，她舍不得你离开？如果是的话，没关系，我自己走就是了，还希望你幸福。”
“阿妈答应了。她说祝福我。但是我也答应了她，以后要回来看她。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吗？无论如何，你一定不能辜负我。不然，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记住这句话。”
“我当然是真心对你好的啊，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既然你阿妈答应我们在一起，那她也就是我的阿妈了，以后我一定会带你回来看她的。”
……
“为什么又是女孩子！你就生不出男孩儿吗？！你这个贱人！”
……
“阿妈，我不能回来看你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你说的是对的，无论是谁，都无力去和命运抗衡。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详见：婴怨）
二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为什么要在说一遍？”
“你是骗我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害怕再说一遍？”
“我已经说过了，没有必要再说。相不相信随便你。”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别生气了。”
“算了，其实我也没怎么生气，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啊。”
“好的。但是，你再说一遍。”
……
好吧。其实，人生，本来就是反复无常的。
三
这天，三爷闭关。
无意间，她发现了一张纸，上面满是陌生的字迹。
细细阅读，到最后，她看见一个名字。
吴丽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