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
柯桦总忘不了，上高二时一次星期天回到家里，他和家人一起抢救大棚蔬菜的事情。
F村在冬天的晚上总爱刮风，有时候大风会在晚上把人们好不容易放下的草席吹起来，大棚蔬菜会因为大棚裸露在冷空气里冻坏。
一个平常的星期天，柯桦照常在村里的篮球场打了好久的球才回家吃午饭，吃了晚饭后，看了会儿电视，疲倦的柯桦就上炕睡觉了。
冬天天冷，而柯桦家已经好几年不买煤炭了，原因很简单，买不起，买了煤炭过年就甭想吃肉了，家里能做燃料的，就剩下因产量不高而被砍掉的桃树的枝干了。
身在煤炭大省，很多百姓却买不起煤炭烧暖气，不得不说这个事实是对柯桦家所在的省份巨大地讽刺。
锅炉以木材做燃料，火力比不上以煤炭做燃料，冬天回到家里，柯桦的房间总是冷得没法住人，即使在褥子下铺上新买的电热毯，在半小时内柯桦的被子还是不能完全被暖热，一来隔着褥子，二来因为被子有些潮。
小姑带着她的孩子来娘家小住，占据了爷爷奶奶房间里那块热炕的四分之一，但是这并不能阻挡怕冷的柯桦挤在爷爷的旁边。
热炕头的吸引力比柯桦内心小小的不好意思的力量更强烈一些。
但是，半夜中，当热炕上的热度还没能让刚进入梦乡的柯桦完全熟睡时，三姑就叫醒了柯桦。
柯桦，柯桦。
柯桦别睡了，赶紧起来去大棚地里。
小姑叫道。
怎么回事啊。
柯桦睡眼朦胧地问。
你还睡呢，家里的大棚都快要被风刮跑了，赶紧起来去大棚地里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吧！
小姑焦急地说。
柯桦望着小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姑姑此刻的样子，就像要扔下不满一岁的孩子，也要去地里帮忙，可见事情是多么紧急。
柯桦的外公从地里回来，进到屋里，一边找厚衣服和手电筒，一边对柯桦说，穿件厚衣服，外边风大天冷，别冻着了。
没事。
柯桦倔强地说。
能有多冷呢。
柯桦的外婆从衣柜里翻来覆去终于找见几件厚衣服和一个厚围巾，自己穿上一件，又嘱咐柯桦也穿一件，柯桦依旧不领情地说，我不怕冷。
时间紧迫，外公外婆也管不了他了，对于柯桦的倔强，他们早已习惯。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就可以把损失减到最小。尽管柯桦不穿厚衣服就去地里，长辈们也不再说什么。
柯桦穿上他平日的衣服后，和外婆一起坐上三轮摩托车，不一会儿外公就把摩托车骑到大棚地里。
天啊，这是什么鬼天气。
柯桦来到地里就后悔。
天黑得就像被人泼满了墨汁，月亮不见踪影，风像猛兽一样吼着嗓子咆哮，气温低到让人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窖里，柯桦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他浑身发抖，嘴里的牙齿不停地打架。
但是现在没有厚衣服给他穿，他只能咬着牙忍着寒冷干活。
姐姐和她的朋友比柯桦更早出现在地里，姐姐打着手电筒，给装土袋的外公和弟弟提供照明，她朋友和外婆一起撑着袋子，方便装土者装土。
天太黑了，如果不是带了手电筒，人们什么都看不见。
不论天有多黑多冷，这时候比什么都重要的就是大棚里的蔬菜，由于运城地区春冬季节晚间的风很大，而柯桦爸爸昨天下午没有给大棚盖防风膜，所以用于给大棚保暖的草席被风吹乱了，大棚上的塑料膜便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这样大棚里的菜会冻死的。
草席很厚很重，但是还是被风刮跑了。草席上下都有绳子，方便拉放。日落后樊村的人们就会把大棚上的草席用绳子放下去，白天趁太阳出来之前，人们又得把草席拉上来，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眼下风刮得实在厉害，柯桦一家人跟本没有把被风吹乱的草席和绳子一一整理好，就直接给大棚铺防风膜，原因很简单也很无奈，想要在大风中收拾残局，根本是痴人说梦，风太大了以至于草席刚铺好，转眼间又会被风挂起来。
因为有绳子草席才不会被风吹飞，但是也因为有绳子，草席会和绳子麻花一般扭曲在一起，难以整理。
柯桦第一次认识到了大自然的威力，也第一次意识到农民靠天吃饭有多难。
在柯桦来之前，家人已经大略地将隆起的草席放平，他来后，就见到爸爸和妈妈一个在打手电筒，一个在拉着防风膜往大棚上铺。
爸爸铺上一截防风膜，柯桦和爷爷就将填了很多土的土袋压在防风膜上，不然，爸爸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黑暗的夜空下，柯桦和外公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用铁锹将黄土地铲得刺刺响，灰尘像汽车尾气似的从地上往上喷，干了一会儿活，柯桦就吃了很多土，而姐姐朋友的手上早已被土染得很脏，几乎看不出是一只手。
柯桦因为没有穿厚衣服，铲一堆土，就要哆嗦几下，外婆责怪他说，知道冷了吧，来把我的围巾围上。说着外婆就把围巾给柯桦围上了，并叫柯桦妈妈给他从大棚里拿一件旧衣服穿上。
即使穿上了厚衣服，戴上了围巾，柯桦还是感到很冷，他的手已经冻得麻木了，但是活还得干。
这样的工作从半夜两点多持续到凌晨五点多，三个小时的努力后，柯桦和家人终于大致铺平了草席并盖好了防风膜，他们从棚顶上走下来进入大棚之中取暖，进入大棚后，柯桦仍听到风呼呼地刮着。
“把手电关了，呆会儿还要用。”外公慈爱地对柯桦说，“冷吧。”
“嗯。”
柯桦不如从家里出发时那么倔强了。
“你和你奶奶姐姐们先回家吧，我和你爸爸再呆会儿，呆会儿风不刮了看能不能重新整理一下草席。”
外公对柯桦说。
“没关系，我不累。”
柯桦在说谎。
“呆会儿天亮了风就不刮了，到时候我和你爸爸就把防风膜撤掉，整理好了草席，在清晨菜就不会被冻了。你下午还要上学，赶快回家睡会儿吧。”
听了外公的话，柯桦放弃了留下来的想法。
跟奶奶姐姐回到家后，柯桦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中午十二点，奶奶叫醒了柯桦，让他起来吃饭。
这一觉柯桦睡得很香，劳动后的睡眠一般是很高效的。
吃过了饭，柯桦还要去上学。
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不仅自己要辛苦地干活，还要看老天赏不赏脸。
柯桦在这件事情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人世间有这样让人无奈的事情，拼尽了力量，也只剩下了听天由命。
后来，从外公嘴里得知，他之前就告诫过爸爸，用铁丝将草席固定，但是爸爸没有听他的建议。
这个家就是这样古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