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坐在阳光里,静静地看着眼前雪白通透的小提琴。
通体雪白的颜色,细腻温和的烤漆,精致繁复的暗纹。琴弦绷得很紧,似乎一伸手就会被割破手指一般。一如赠送这琴的人一样锐利优雅,却锋芒暗敛。琴弓安然躺在琴弦上,像是在等待着执起,轻轻奏响。
这是昨晚墨瑾留下来的。
上次在琴行朝歌看上的这把琴,原本就是墨瑾要买来送给雪家大小姐的。
朝歌伸手轻轻抚摸光滑细致的琴身,眼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他直觉地不喜欢墨瑾,他的眼神太幽暗,几乎深不见底。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仿佛随时都能察觉身周的一切,朝歌的心思在他面前好像无所遁形。
他害怕墨瑾发现他的秘密,害怕回到那个地方。
然而,后天就是他们的婚礼。
朝歌叹了口气,伸手将琴装回黑色的琴盒。
不管多么害怕,比起那未发生的一切,现下最好的办法也只是竭力伪装,艰难前行。
…………
两天后。
大红色的地毯铺散横陈,从朝歌的房间,顺着林荫小道,穿过长长的回廊,一直延伸到雪宅大门口外百米。
门外长长的迎亲队伍有序排列,马匹拉着古香古色的木架箱子,以及各种珍贵的嫁妆。门口正中央是一辆装饰华丽精致的马车,车身挂红绸大花,悬如意玉饰。八匹浑身毛发通透雪白的骏马身上也被装饰了各色吉祥喜庆的事物,四周的人们身着唐装,甚至还有迎亲的招牌及乐队。
墨瑾站在花轿一侧,正对着雪宅的大门,一袭红色的唐装,盘扣繁复,暗纹雅致。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长身而立,眸光流转,深处尽是一片波澜不惊。
这别开生面而又复古华丽的婚礼使得远处围满了人群,被雪家和墨家的保镖挡在百米之外。一众媒体记者出乎意料地没有想尽办法挤进来,只是在不同方位进行远距离拍摄。
伴着响亮的鞭炮声响起,雪宅门外的菲佣、保镖均低头行礼,人们闻声望去,只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由远及近,逶逶迤迤地走来。
朝歌穿着正红色的长袍,绯色裙摆水一样漫洒开来,佩环挂饰玎珰在他腰间摇曳响起,清越的声音动听极了。喜服华丽而精致,绣满金色鸾凤与大红牡丹,美丽的暗纹一直攀升到他胸前,被垂下的头纱挡住,只留下摇曳生辉的金银玉饰,流苏摆动,华贵逼人。
一侧的菲佣递上一条红色绸布,交到站在朝歌身旁的雪安晟手里。
雪安晟微微一笑,将红绸的一端放在朝歌面前,道:“朝阳,拿着。”
朝歌闻言伸手接住。
雪安晟牵住红绸另一端,带着朝歌一步步走出大门,停在雪宅门口高高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墨瑾,开口道:“墨家主,今天我就把我的女儿,嫁给你了。希望你以后善待于她,从此雪、墨两家永结为好,相互扶持,繁荣长盛。”
墨瑾弯腰俯身,双手掌心向上举过头顶,深深地鞠躬行礼:“墨家第三十五代家主墨瑾今日娶雪家第三十六代直系继承人雪朝阳为妻,愿从此两家永结为好,亲如一家。”
雪安晟满意一笑,将手里的红绸双手捧上,放在墨瑾摊开的手心里。
墨瑾慢慢直起身子,看着红绸另一端的朝歌朝他缓步行来,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期待。说不出原因,只是心跳莫名加快,甚至还有一点雀跃,一改之前他对这固守陈规的婚礼的轻视及不屑。他缓缓收紧指掌,将红绸紧紧握在手心,如同攥紧了彼此相连的命运。
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一直一直不能忘记当时的感受,也无法言说那种复杂的心情,只是每每看着朝歌,就会想起自己当时尤带几分青涩的反应。
朝歌低着头,被一旁的菲佣扶着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他顶着盖头,艰难地走向墨瑾。
直到前两天和墨瑾拍婚纱照的时候,他才知道雪安妟送来的五十套婚纱全是用来拍照的,按照世家传承多年的习俗,是一定要穿古代喜服、按规矩结婚的。一开始倒觉得很新鲜,但在一连串的参拜祭祀中,浑身挂满金银玉饰的朝歌也撑不住了,只觉得头昏眼花。他却不知道,经过多年演变,这已经省略了许多古时的旧俗了。
被墨瑾扶着进了花轿,朝歌方才松了口气。
车马仪仗徐徐而行,带动人潮涌动,渐渐离开雪宅。
雪安妟一身黑色的西装,静静站在朱漆大门后。他眯起眼睛看着远去的朝歌,看着一路逶迤的红色人潮,眼里光芒晦涩莫明,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朝歌,等我。
…………
长长的仪仗队伍走出雪家所在的别墅区,沿着山前的湖泊绕出半个圈子,才在山脚看到一列列整齐的车队。
朝歌被跟在一旁的女佣扶着出来,墨瑾随手解开脖颈处有些发紧的盘扣,看了一眼朝歌,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朝歌不知道被谁扶着,只闻见一股陌生的香气,正无措间,忽然觉得手指被谁握住了。这感觉实在说不上熟悉,然而也不陌生,他心里直觉地知道,这个人就是墨瑾。不可否认的,让他惶然无措的心底生出一丝丝的稳定及安心。
他吸了口气,悄悄用力,握紧了墨瑾的拇指。
指上有微微的凸起,粗糙的感觉伴随着温润的触感传递过来,好像是抓住了什么玉石事物。
墨瑾有一瞬间想甩开手,这种危机感与生俱来。尤其,是在代表墨家家主身份的玉扳指被他人触碰到时,显得尤为强烈。
然而,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过于单纯无害,又或许是因为还没走出雪家的势力范围,不得不继续演戏。
他到底没有松开手。
两人各有所思间,已然到了加长的黑色轿车前。
长长的车身,车头系红色绸花,玻璃窗以防弹材质制成。两边有人走出,打开了特制的双开车门,朝墨瑾行礼。
墨瑾一手托住朝歌的腰身,扶着他先坐进去,然后俯身坐在朝歌对面,抬手示意司机开车。
雪家祖宅在A市,墨家祖宅在S市,要真像古代那样迎亲回家自然不现实。很多世家的规矩礼仪已经在逐渐简化,像雪、墨这样的大世家也不例外,只是枝繁叶茂,各抒己见,进程较为缓慢。今天如果不是碍于两家的地位和传统,以墨瑾的性子,最多也就是在礼堂办个西式婚礼罢了。
车队徐徐而行,在驶出雪家祖宅的范围时,终于提上了速度,长长的名牌车辆排成三列,在高速路上随着行道而变更着阵势。像是提前训练好一样,没有一丝错乱,那辆性能优越,制作非凡的加长车一直排在首位,两边各有一辆车护航。
这道独特奇异的风景在高速上延伸,事先得到消息的各大媒体纷纷派出的直升机全部跟随航拍,只是全部规矩地保持着距离,没敢靠近车队领空一步。
车队川流,一直往前延伸,驶向还有三小时车程的S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