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走得很慢,他紧紧抓着墨瑾的外套,双臂交叉,仿佛这样拥抱着自己能缓解一点不由自主的颤栗。他在这一刻想的不是雪安妟,满脑子都是刚刚墨瑾离去的背影,以及他偶尔流露的温柔。
墨瑾俊美的侧脸,疏淡流离的笑容,温暖宽厚的怀抱,或温柔或强势的亲吻。
这一切无不吸引着自己,他天神般的样子令自己惊羡不已,因他身上所带着的光芒不由自主地靠近。慢慢朦胧懂得一些美好的事情,也蓦然明白,自己和墨瑾……几乎是不可能的。
朝歌倏然在雪白的烤漆大门前停下,伸出略略颤抖的手,覆在门上。慢慢吸了口气,猛地推开大门。
大厅里设计精巧雅致,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朝歌慢慢走进去,打开书房的门。
舒适的羊毛地毯上放置着书桌和两组沙发,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对高大无比的书架。架上放着很多书,古今名著、杂谈野史,无一不全。
室内安静极了,仅有朝歌清浅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这一切仿佛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被打开,带着宿命的味道迎面扑来,让人几乎招架不住。
朝歌浑身颤抖,嘴唇被咬得发白,他几乎有些不敢去看那高高的书架。他紧紧抓着墨瑾的外套,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带来一点温暖安定。他想要后退,然而,他最终只是慢慢地、一点一点,走近了那高大的书架。
朝歌其实非常害怕这里,自从一到雪家就开始不安。
然而他还是独自来到了这里。
墨瑾和外面的世界太过美好了,自己忍不住要去触碰、靠近、沉沦。他害怕这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更害怕自己不想再离开,只能紧紧依附着墨瑾。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雪朝阳,这种占有别人的幸福的感觉和念头总是让他不安。墨瑾在亲吻拥抱自己的时候,叫的是“朝阳”,雪安晟和雪夫人和蔼亲切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叫的也是“朝阳”,甚至不久前向他告白的黎羽,叫的还是“朝阳”。
他不叫雪朝阳。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然而他只想做自己,做雪朝歌。
不能沉沦,不能成为替代品,不能失去自我。
走向光明的代价,不该是这样巨大。
朝歌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将自己颤抖的手放在高大的书架一侧。那一刻,他几乎能看到书架后面幽深无比的台阶以及昏暗明灭的壁灯,以及遥远的、陌生的两个哑奴,正守在大门,对自己诡异地微笑。
朝歌吓了一跳,猛然缩回自己的手,与此同时,忽然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朝歌倏然回头,看见雪安妟手上挂着一件深黑的燕尾服外套,仅穿着雪白的衬衣和西裤,整个人看起来淡漠而疏离,他的眸光深邃极了,含着淡淡的哀伤和失望,语气透出一股严厉:“墨夫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朝歌那一瞬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个唯一知道自己不是雪朝阳的人,在这一刻,叫他“墨夫人”。这个自己最为信任尊敬的人,也变得疏离冷漠起来。
他咬了咬唇,眼里水汽氤氲,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安……安安……”
雪安妟微怔,到底还是松动不少,神色也缓和下来,只是语气依旧严厉:“你倒还记得我是谁。”
朝歌的眼泪晶莹得仿佛水晶一般滚落下来,这么多天来受的委屈和失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止也止不住。他望着雪安妟,无声地哭泣,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里浸满了水汽,氤氲蒸腾,看得雪安妟心中一紧,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语气里也透出从前一般的温柔和无奈:“朝歌,我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朝歌猛然抬起眼来,连连摇头,声音悲伤,透出隐约的痛苦:“没有,安安……我一点也没忘。”
雪安妟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将朝歌揽入怀中:“我说过什么?”
“不能让墨瑾……碰我,不能……和他亲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身份……”朝歌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深沉的痛楚和不可割舍,每说一句,他的脸就白上一分,心里的痛苦就深上一寸,断断续续地说完,几乎已经发不出声来。
雪安妟看着他的痛苦,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不可置信和受伤:“朝歌……你,喜欢上他了吗?”
“没有!”朝歌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了,然而对上雪安妟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最后只能慢慢低下头,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雪安妟沉默了良久,忽而问:“朝歌,你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吗?”
朝歌鸵鸟一般钻进他的怀里,咬着唇不说话。
“你……还想要和我一起离开吗?”雪安妟顿了顿,轻轻拍着朝歌的背,温柔道:“我是说,作为朝歌的身份。”
朝歌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雪安妟温和的双眸。那里面一片温柔和包容,但是隐约夹杂着失望哀伤,以及深沉的、复杂的、朝歌看不懂的漆黑。
“我……一直都想,”朝歌轻声道:“也一直在等。”
雪安妟倏然用力抱紧了朝歌,声音低沉而温柔:“再等等吧,朝歌。很快,很快我就会去接你的。”
朝歌仰起脸,一双清澈的眼睛红红的:“很快是多久?”
雪安妟沉默片刻,只能安抚地揉了揉朝歌的头发,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
然而这终归算是有了一个期限,朝歌眼里也升腾起光芒来。
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也不知道等了很久很久之后,会不会有人来接自己。
朝歌慢慢舒了口气,伸手紧紧抱住雪安妟的腰际,低声喊:“安安……”
“嗯,我在。”雪安妟拍拍他的背脊,柔声道:“别怕。”然而却忽然发现朝歌身上的外套很眼熟,这种质地,是只有墨家才能出售的布料,这件衣服也是今天白天墨瑾穿着的。
雪安妟眼神一冷,扶着朝歌起来,皱眉问:“你出来多久了?墨瑾呢?”
朝歌怔了怔,这才想起来墨瑾说让自己在房间等他,自己却跑到这里来了。
雪安妟明显有些焦急起来,他眉头紧皱,整了整朝歌的衣服,伸手拿出外套里的手巾,擦拭干净朝歌脸上的泪痕,低声道:“朝歌,永远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也不要忘记你到底是谁。不要让我的苦心经营白费,也不要……离他太近。”
这个“他”虽未明说,但是两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朝歌慢慢点了头,可以忽略心间的刺痛,不敢抬起眼和雪安妟对视。
“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有事我会和你联系的。”雪安妟慢慢松开自己的手,轻声一叹:“朝歌……再见。”
朝歌也知道现在不是难分难舍的时候,只好往前走了几步,有回过头来:“安安,你……快点来接我。”然后转身小跑了出去。
雪安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朝歌,你是真的有点喜欢那个人了吧……
长长的走廊,朝歌的身形隐没在深黑的夜里,他身上墨黑的外套,仿佛挟裹着他一起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一般。
雪安晏捏紧了指掌,慢慢垂下眼,掩饰住其间的深沉浓烈。
是时候加快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