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血无泪、无血无泪、无血无泪--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紧抱着头,闭眼狂喊,倏忽间,猛然再度惊醒。
才睁眼,触目所及是米黄帐幕,她轻喘着气,心魂未定的环视四周。
这是哪?
炎儿迷茫心慌的坐起身,一手触及地上的毡子,她有些疑惑,一时之间,不解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她移转视线,瞧见身前铺着虎皮的床榻上躺着一名男子。
帐里没别的人,她疑惑的起身走上前去,才定神,却在看清那人的容貌时,登时又退了一步。
是梦?又是梦吗?
抚着唇,她浑身轻颤着,怀疑自己再也不会从那残忍的梦魇中转醒。
她抖着、等着,等着他在下一瞬间跳起身来,咒骂她、指责她……恨她……她浑身神经紧绷着,但好一会儿过去,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忽然间,她又怕他只是个尸体,怕这次的恶梦是惩罚她看着他只剩个躯壳。
油灯的微光轻晃着,他英挺脸上的暗影因此摇晃起来。
她惶惑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鼓足勇气,跪坐俯下身,又忧又慌地伸手轻触他苍白的脸--喀啦!
身后传来轻微声响,炎儿骇得缩手转身,当她回首见到玄明时,整个人立时呆在当场,下一刹那,她腿一软,整个人虚脱地坐倒在地。
玄明倒来一杯水,递给她。
她傻傻的看着他,完全无法反应。他见状只蹲下身,抓起她两只手,协助她好好的握住水杯。
“喝口水,你方才昏倒了。”
“不是……梦?”她仍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等她感觉到脸上的湿意时,她才察觉自己竟流下了泪;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矛盾害怕,怕是梦,也怕不是梦。
“不是。”
“他……我……”她有些慌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又回头看玄明,张了张嘴,却无法成句。
“我知道。”他看着她,安抚道:“我都知道。”
“怎么可能……你……他……”她哑声,回首再看床上的男人泪流不止。
“炎儿,你曾算过,我跟在你身边到底多少年了吗?”他揩去她脸上的泪,轻问。
“我……”她一愣,嗫嚅着。
“我跟了你一千年,你该早知道我不是人。”
炎儿一脸无辜,垂泪看着他。
她是知道,知道他不是人,因为人是不可能靠近当时能力未封印的她,也不可能活那么多年。虽然她知道却不敢去想,不敢去多想,也不敢去探问,因为怕问了之后又会剩下自己一人。
望着她身旁昏迷过去的男子,玄明叹了口气,道:“他曾是我歃血为盟的兄弟。”
兄弟?是南方那些几被赶尽杀绝的八十一族族长之一!
她一惊,血色尽失,吓得猛往后缩,“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
“别怕。”他扶住她的肩头,定定的看着她这:“我知道,我也在那场战争中,我在前线,我知道前因后果,知道你是被逼的。”
她脸色苍白地直发着抖,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真的。”玄明双眼一黯,抱歉的道:“我当时不知道你就是他曾提及的那名女子,我在前线被敲昏了,等我转醒从尸堆里爬出来时,战事又告急,我没多想,只继续和敌方交战,直到最后他……被斩,我们几个余下来的残兵回到南方,之后我遇到昔日战友才知道你就是她,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满脸震惊,两眼睁得老大。
“我本来以为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多年后我遇天劫让人追到大漠,竟会再遇见你,还让你救了一命……”他抿了抿唇,心中有愧的道:“我不晓得你为什么没回昆仑,之后我也不敢和你提及……”
她哑然,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神色艰难的问:“所以……你才会水行术?你是哪一族?蛟?”
“对。”
她心痛的闭上眼,“为什么……教我?”
“因为你救了我,也因为……”他松开手,调开视线,沙哑痛苦的道:“若不是我太慢发现,他就不会死,你也不会被困在大漠。”
“所以你才留下来陪我?所以才待我如主?所以……”炎儿无奈的笑了,眼里带着泪,抬手轻抚着额间眉心那块镶嵌上去的水绿青玉,“你才把这给我,帮我压住我无法控制的能力?”
玄明困难的点头。
“你……何必……”她喉咙一梗,为他的用心良苦。
“他是不该死,但你也不该被困在这里。”在和她一起生活了千年之后,他更是确定这点。
“那他怎么会……我记得他被斩首……”炎儿望向昏迷中的男人,气一窒,揪着的心又是一痛。“他们和我说他被分葬于两处,还下了封印,再也无法……”
她说到一半,一时哽咽,酸楚又涌上心头,无法再说下去。她当年知道这事之后,曾想要去解开他的封印,但因为她身上的异能,每回她进关,就会造成大旱,还没走一半,就会见到大地干裂、哀鸿遍野,人们总是哀求着,求她离开,她不忍,只得回转大漠。
“我们……我和其他还活着的,不忍心见他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花了数千年的时间,想尽办法解他的封印,我离开时,只差一件,所有条件就齐备了。”
“所以他真的是……”她看着床上的男人,捂住嘴,却掩不住逸出的啜泣。
“对,他是他的转世。”
天,真的是他呀……
她伸手渴盼地轻抚着男人的脸,泪水一串串的滑落。
她等了那么久,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轻泣着,因为能再见到他喜极而泣。
“是谁?告诉我他是谁?”她紧握着他的手,转头询问玄明。
玄明一僵,不是很愿意说,但一见到她的表情,只得据实以告,“他是骠骑将军。”
“什……?”她呆住,因为这个在近年威震大漠的名字。
玄明一咬牙,硬着头皮说:“他就是骠骑将军霍去病!”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怒目质问。他们曾有几次和他待在同一个城镇呀!
他踌躇了半晌,才承认道:“两年前,在酒泉。”
她一怔,倏地站起身,握紧了拳头,痛苦的道:“两年前?你知道却不告诉我?”
“我不认为你和他见面对你们两个会有好处。”他冷声说。
“你不认为?你明知道我有多内疚,你明知道我有多痛苦,你明知道我有多想见他--”她再也忍不住的恸哭出声,气得握拳槌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是,我是知道,我知道你有多痛苦,我知道你很想见他,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希望见到你?”玄明抓住她槌打的双手,狠心的道:“的确,当时你是被逼的,但他并不晓得,他死的时候是带着怨恨过去的,他恨你,你不知道吗?他恨你!”
“不--”炎儿全身一震,满脸是泪,“他转世了,他不会记得的、不会记得的--”
“他会记得的,不用我提醒,你也该知道他是多么的死不瞑目,他的怨、他的恨,早已刻画在魂魄之中,他甚至连今生面目都是和前世相同的啊!
就算一时记不起,时间久了还是会想起来的。”
“不会的、不会的”她哭喊着,猛摇着头。
“好!就算他记不起来,那又如何?他这世是凡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就算你能和他在一起,你要怎么和他解释你不会老、不会死?你要怎么解释你所到之处草木皆枯?你要怎么解释你不会五谷”
“啪”地一声!
她挣开了他的掌握,挥了他一掌,成功地打掉他残忍的话话。
他一声声、一句句,皆是如此冷酷,无情地粉碎了她心中的妄想!
玄明无语,只是紧抿着唇瞧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残忍?”炎儿痛哭失声,整个人缩到了地上,像只受伤的动物,蜷缩成一团颤抖着哭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呜咽啜泣着,将千百年来的不甘、怨怼全化为一腔泪水……※ ※ ※再不忍,也只能让她痛哭。他就是因为知道让他们俩相遇只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才想尽办法避面,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避来避去还是让他们给撞上了。
他不想伤她的,但现在不伤,将来她会更痛。
半个时辰后,炎儿激动的情绪才逐渐平息下来。
玄明递手绢给她,她默默收下拭泪。
“算了吧,治好了他的寒毒,这一世,就让他好好过他的人生,这是我们前次欠他的,这次当是还吧。”玄明哑声说。
“那谁还我呢?”她一脸苍白,戚然的抬首看他,嘎声问:“谁还?”
他喉头一梗,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无言以对。
她见状却笑了,笑得很凄凉、很惨淡。
有没有一种思念……
有没有一种思念只是昙花一现?有没有一种思念别那么千回百转?有没有一种思念不会如此碎心裂肺?有没有一种思念能……教人流下眼泪?!
有没有一种思念呀……
她想了千年、问了千年,然后终于学会流泪,但如今她却开始希望自己真的如他说的那般……无血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