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这道门,多年的晨钟暮鼓的生活早就让我养成了闻钟而起的习惯。心知此刻晨光将亮,只要那钟声还尚未敲响,我就依旧闭着眼做起床前的最后挣扎。
“梨小梵。”
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这才微微睁开眼来,就瞄到一道青灰色的身影正在我的床沿盘腿静坐。
也许习以为常,亦或是知道这道家之地不会有妖魔邪祟,我并没有太过吃惊,稍过一会就看清那人是谁。
“师父,您就不能让我再睡会。这不,钟还没响!!?”嘴上虽然喃喃说道,我却是马上翻身起来了。
不久,就已经换上了一身青灰色的道服。师父曾说我少年晚成,十五岁才正值长个年纪。这不才过了一个秋天,裤管就已经短上了一截,好在只要细心的缠上绑腿也看不太出来。
“师父。”
被我唤作师父的人,是衡山有名的伏魔抓鬼道长,道号空玄子。他本性不羁,今日也无异于往常。长发就那么随意的束起,并未戴冠。一身粗布道袍,破旧然不邋遢。如同并没有听到我叫他,仍是闭目凝神,收心求静。
看到师父依旧正襟危坐,双手掐着太极八卦阴阳诀。不知他又在故弄什么玄虚,我只得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才准备出门去做早饭。
当房门被被拉开,只闻隔壁寺中的几声晨钟响起,蝉声便不绝于耳。不免想起慧海法师曾对我说:在蝉声中参禅便是夏日里的修行。
“梨小梵。下山去吧。”
洪亮的钟声几近将师父的声音盖过,却足够让我听得真切。便转身望向了屋内,不解道:“师父又要带我下山去历练?”
说起历练,我的手指就不自觉的一阵生疼。毕竟每次和师父他老人家一齐下山,但凡需要画道符,它就必然遭殃。至于他空玄子对外宣称的童子血至阳至刚,因此道符驱邪效果相较用朱砂和鸡血,狗血好上一些。事实上如何,我至今都是将信将疑,也许是因为我认定他只是想要借此来整我。
五声钟落,让我回过神来,站在门前等待师父的差遣。
“这次你就一个人去历练吧。”
“一个人?”
也许正如掌门所言,我道心不固。近三年来跟随师父下山游走四方,我对那山下的大千世界多了那么一丝向往。听到师父说道一个人时,心里竟然一阵悸动,这样就再无人约束于我。尔后又眉头微皱,只以为这是个玩笑。
难不成又是师祖想要考验我?心里不禁暗自嘀咕。就又想到了三岁时的那段遭遇,嘴角难免有些抽搐。
那一年,我才刚初上衡山。偶然间误入了师祖屋内,慈眉善目的老道人自称玄玄子,便问我:“来这南岳大庙,为何偏偏要入他道家门下。”
三岁本就是过嘴不过心的年纪,一句:相较和尚不能吃肉,道士可以娶妻。让玄玄子抚须而笑,连说了三个好。之后更是指尖流光转动结了一道极为繁杂的手印,看得我是叹为观止,只以为老人是仙人下凡。
直到六岁拜入空玄子门下,习会了一些基本的道法。我梨小梵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师祖摆了一道,那套结印竟会是道家精不外泄的无上法门。换句话说,那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竟被师祖打得“不举”。
只可惜有过一面之缘的师祖自那之后又是云游而去,时至今日也再未曾见过,结印解除之法也就没了下文。
当然,这件事哪怕是对师父我也只字未提,就更不用说求他相助。一来是答应过师祖,倒不是什么诚信不诚信的问题而是怕我说出去被师祖报复;二来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所谓道法易结难解,心怀一丝怨念的我为求得解法用了六年光景参悟道法。直到近两年,不但怨念尽数散去,甚至还开始感谢那一道结印的存在。并不是因为悟到了什么真武大道,而是我不用像其他外门俗家弟子隔三差五就要洗被褥。
念及此处我更是觉得也许是师祖回来了,授意师父来试探我的道心。正准备打量空玄子以作确认时,发现空玄子也正望向自己,目光很是深邃。
“说来,你入观也已经有十二载。”空玄子声音低沉,情感难辨。“既然只是俗家弟子,是时候下山去了。至于你还会不会回来,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听他说完,我总觉着师父今天有些反常。毕竟我和他空玄子太熟,眼前这个内宗道士平日里又哪是这般正经的对我说过话。
转念一想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掌门师叔此时正在门外。想通此节,我将头探出门外查看,确认四处无人这才将门合上。
“师父,师叔他走了。”
空玄子如释重负,奈一夜禅坐让他全身麻木,腰背都难以弯曲。
“还愣着干嘛,快扶为师起来。”
我决定趁热打铁。一边帮师父捶背捏腿,一边想要证实先前他的话究竟是不是属实。
“师父真要让我一个人下山游历?”
“你以为我想啊!!?啊!!!?要不是他玉虚真人仗着是掌门不许我与你同行…”
听他不甘的唠叨了十数分钟,对掌门师叔更是颇有微词。其核心意思也不过便是:此次自己下山是师叔所做的决定。掌门师叔更是以需要空玄子留在道观中帮助自己处理门中事物为由,对师父下了禁足令。也就是说他独自下山游历之事是真的!
之后空玄子又对自己不能下山之事无休止的愤愤不平。我默默摇头,心中暗叹:不就是影响到你下山喝酒了!不是因为喝酒说不定你都已经当上了观主!又怎么会受制于自家的师弟。
说来,我也不过是隐隐听外门弟子们说起:若不是因为师父道法卓绝,在寻妖捉鬼上有着一些本事,早些年师公就不会用一句“道法自然。”为他喝酒一事找了个台阶,没将他驱下山去。
我自然也是知道,若不是他空玄子与其他道家内宗不一样,我梨小梵哪能拜入他的门下。
终于,早食的鼓声响起。老道才终于停止了唠叨,插上话的我这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会带美酒回来的。”
见空玄子听得眉开眼笑,心情见好。
“只是…”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我这不是学艺不精嘛。只身下山去,恐怕…”话留半句,我挑了挑眉,定是满脸坏笑。
他空玄子何等精明之人,一眼就看出了我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摸了摸嘴上的那撇胡须。
“忘记和你说来,这次下山啊,你是去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