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狂沙。高墙屹立。
她再次登上这座城的最高处,无云无雨,头顶依旧空荡无边。
“夹隆,这是第几年了?”
“第八年。”白发白袍的男子跟在她身后也整整八年,可惜那琥珀色的眼中从来没有他的影子。
“那颗糖很好吃吗?”
“我想就算不悲不喜,这么过一天也是好的。”
少年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她握着断掉的线,看着风筝消失在没有星的夜里。
喜欢上一只魔鬼,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又亲手杀了这只魔鬼,从此孤单一人。想要幸福、想要爱、又不想承受寂寞和失去的痛苦,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那颗梅子糖始终留着。
究竟为什么执着??????
或许只想呆在某人身边,就算无悲无喜地过一天也是好的。
精雕细琢的墙上嵌着璀璨金钻,花样繁复的柔软地毯一直铺到门口,谁也想不到这没有飞鸟的沙漠中,那灰白甚至颓败的城墙里藏着辉煌奢华的宫廷。
“主人!”三个士兵半跪在地。
如水纱巾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琥珀色的眸子。
“讲。”声音一如既往,清冷如湖
黑衣士兵沉默了一会,说:
“珑城那边还是没动静。”
“他只要踏出城堡,马上和我汇报。”
“是!”
“主人。那两个人每天除了吃睡并未见动作,您看??????”
她挑眉看向站在不远处柱子后面的黑影:
“您也不说句话?”黑影形同雕像,沉默不语。
女子站起来向黑影走去,淡蓝轻纱飘忽不定,如水中莲花。
“大哥,你才是隐岩的当家。没有你就没有我今日。”
黑影摸了摸她的发:
“由你做主我很放心。”
蓝色蒲公英随风飘扬,成雾成雪,乌黑长发在羽絮之中浮动呼吸。她睁开双眼望着洒满阳光的天空,眸中寂寞如雪。试着拥抱风,就像一只白鸟,展翅欲飞,如果踝上没扣着冰冷锁链的话。她双手叠在腹部,继续沉睡,面如清莲,似乎从未醒来。远方传来大提琴低沉的吟唱,无数飘忽不定的蓝色种子没有目的地旅行,飞累了落下来淹没白色的裙角。
时光能改变的东西很多,但有些东西丝毫未变,比如这个黑袍裹身的男人,肤灰如死,面如石刻,桌上的蜡烛总是苟延残喘,身边还跟着那个妖艳如花的女人,短发浓妆,只是眼里偶尔会闪过一丝疲惫。
“珑玥最后的气息在这里,已经消失八年。”她指着地图上的西北荒漠说,男人面无表情地瞟了瞟。
她又指向北面的广阔海洋:“洛城和鲛王达成协议,水上王国有鲛人幼兽出没。”男人喝了一口咖啡,露出你继续讲的表情。
“现在能确定珑巫和那个女仆就在鹰族,不过不在西北荒漠。”
他把银色眼镜取下来,深陷的眼窝射出一道寒光。
“难怪找了那么久都没有他们的气息。我差点忘了,鹰族还有个绿海!”
“柏寂悬崖是通往绿海的唯一通道,只有鹰王彤知道怎么唤醒悬崖。”
“所以我对鹰族该柔和些?”
“没别的办法。珑家主,荒州魔女已经行动了,您再没动作就等着四面楚歌吧!”一朵桃花插进桌面,唯一敢在他面前这么做的怕只有蔚蓝雨雨了,桃花眸中风情无限却也冰冷,男人勾起她小巧的下巴:
“荒州魔女长得好看吗?”
“娶回来不就知道。”
“也只有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只要屠了洛城,荒州就是笼中鸟盘中餐。到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我还不知道你珑梵会怕星辰天河水。”
苍白的手指捏住妖艳的脸,她与一双充满死亡气息的眼睛对视,无所畏惧。
八年前的耻辱仿佛还在眼前——星辰天河水竟然当着他的面把那两个人给救走了!星辰天河水能增进魔力治愈魔魂不假,但他万万没想到,天河水本身就是时空扭曲的异生物,亦正亦邪的东西!洛溟救下他们是想告诉他珑梵,洛族能玩弄天下河水,亦能控制星辰时间的洪流,只要他敢轻举妄动,那么毁灭的就是连同他的整个世界。
八年的休养生息增加了“水上王国”洛城的实力,要洛城彻底完蛋,有蔚蓝城在侧是不够的。
“我还有事。”蔚蓝雨雨一听把文件狠狠往桌子上一摔,怒道:
“你珑城等得起,我蔚蓝城等不起!小朔还在洛星峦那,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你答应过的,只要蔚蓝城??????你会把小朔救回来??????”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小女人絮絮叨叨,竟然没发火。或许是相处久了,有什么东西随着时间??????改变了?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女人说:
“口红沾牙上了。”女人匆忙背过身拿出一个小镜子。露出的脖颈十分好看,二十几年过去,短发桃眸还是没变。珑梵站起来搬过她的肩,勾住她的下巴,拿着纸巾往玫瑰唇上擦。
“别涂那么浓。费钱。”
泪水温热了苍白的指尖,石膏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蔚蓝雨雨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不要牺牲蔚蓝城,可不可以?珑梵,我求求你。蔚蓝只有小朔一个男孩子了,看在我跟着你的份上,可不可以??????我求求你了!保住小朔,你要杀要剐我都??????”
“谁要杀要剐?”
冷面冷心的人竟然替她抹起泪。
“雨雨。你可知道三十多年前,我继承家族的那天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他们都道我珑族无人,势单力薄。洛溟那老匹夫挑拨离间,联合岚城攻打珑城,那时,你才几岁?不置之死地哪能绝处逢生,我赌了,最后也赢了。雨雨,天下人道咒术血腥残暴冷酷无情,可是如若不然,早在十多年前,成为死城的就不是岚城,而是我珑城了。我吸取的第一个魔魂是我父亲,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只要保珑族不灭,怎样都可以??????”
“然后你就可以安心去死?”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生怕眼前的人消失不见。
“咒术是条不归路。就算你怀上孩子,胎儿也会因为三魂不全而死去。珑玥出生早,但缺陷也很明显,珑巫是个例外,只要得到他的血脉石我就能知道最终的秘密。我的手已经洗不干净了。”男人放开了她的肩膀,黑袍上金影浮动,如鬼如魂。
忘了吧,忘了那个带你走出繁花迷宫的人。现在,我只想保护珑族。
残烛熄灭,黎明前的黑暗笼罩整个珑城。他淹没在空无一人的草里,原本碧绿的草经过八年前的血洗变得漆黑如墨。死灰般的皮肤,逐渐枯竭的灵魂,他不是不明白咒术真正的意义,改变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那颗本不应该追逐杀戮的心。不归路就是不归路,走上了,就不要妄想从头来过。
风穿过金发,乌鸦飞过黑夜尽头。
他似乎听到了裂开的声音。
裂缝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最终,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连尘埃都不留。珑梵不知道这是什么,它好像停在某个时间,比如现在,比如杀戮,比如,看着这个女人离去。
黎明降临这片黄沙。
白马皮毛如雪如浪,马背上的女子纱巾遮面长发飞扬,犹如一朵淡蓝色的沙漠之莲。
“等等。”白马在一片田野上空停下。
初春,枝头又开遍红花,如不灭的火焰。
她跃下马背落在云端,淡蓝轻纱迎风飘忽,风带来甜蜜的糖果味,田野上有小孩子呼喊:
“妈妈!这只蓝色的风筝好漂亮!”
“哇!快看快看!长翅膀的马!”
“姐姐!”一个穿粉裙的花季少女边跑边对着天空的白影大喊,她记得,当初她的罗姐姐就是骑着这样一匹白马消失不见。
听到少女的呼喊,她迅速转身跃上马背。还是忍不住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健壮青年用独臂箍住粉裙女孩,不知说着什么,那双落了灿阳的大眼睛看向天空,她连忙拉紧遮面蓝纱。
长着一对巨大雪翅的马渐渐消失在蔚蓝天际。
手心的梅子糖快化掉了,她已经很多年不吃这种酸甜的糖果,会把它们装进玻璃罐,身上也时常备一颗,她不知自己为何坚持这么做,但是她总会觉得这么做就能??????就能??????
“你还是放不下。”白马口吐人言。
她望向前方,只觉手中的糖变成沸水直往心里灌。
“还有多久到洛城?”
“如果难受,那以后就别往这边走了。”
“夹隆,你今天的话真多。”
飞过高山草原,小镇森林,一匹雪翅白马落在悬崖峭壁之上。
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
马背上的女子手心幻出一把枯木杖,荧荧蓝光聚集杖顶,蓝色光芒冲天而去,风起云涌,波涛如怒,山河震颤,悬崖崩落。
海洋翻腾,一颗璀璨明珠破浪而出。水晶顶琉璃墙,有尖耳阔腮的银色鱼兽穿梭其中,透明晶亮的城堡美得令人惊叹。一个雪发男人踩着层层晶莹剔透的阶梯走上城顶,眉眼俊朗,气质温润,礼服颜色如同海洋,是神秘的深蓝,胸前有一颗金色宝石夺目璀璨。
雪发男人轻轻抬手,风浪卷起千堆雪。
“洛城主,别来无恙。”
“荒州魔女,有失远迎,请吧!”
淡蓝轻纱飘忽不定,白马踏上层层雪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