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事情竞谈得如此顺利,而且条件也都合适。但越是这样,我心里反倒越不踏实。这两年的经验告诉我,顺未必就是好事,越顺越要小心。刘西这个人,我心里总觉着吃不准。许大愚对这件事显然也挺满意,这以后对我就更信任了。又过了几天,许大愚告诉我,说泰国那边的公司有些事,他要回去处理一下,大约得在那边耽搁几天,这边光盘的事让我经常跟刘西保持联系。他又郑重对我说,一般的事可以不用请示他,我看着办就行了。
阿珍没跟许大愚一起回泰国。自从前几次事后,阿珍明显对我有了种依旗,无论什么事都爱跟我商量。许大愚走后,一天下午她告诉我,市电视台一直拖欠着一笔钱,现在他们已经把片子播出了,可电话催了几次就是不付款。她问我,这事应该怎么办。我想了想问她,你是跟总编室联系的吗?阿珍说是,是总编室,一个姓李的副主任。我问,大胖子,戴眼镜?阿珍说对,就是他。我立刻明白了,阿珍说的这人外号叫李大胖子,当初据吴桐说,他在节目圈里出名的贪财,而且专门坑害影视公司,净干播了人家片子赖账不给钱的事。我问阿珍,他们已经把片子正式播出了?阿珍说,播了。我问,你跟他们签播出协议了吗?阿珍说,购买播映权的事还没具体谈,协议当然就没签。我说,这就好办了。
第二天上午,我让阿珍拨通了李大胖子的电话。我故意用免提通过电话的麦克说话,这样阿珍也可以同时听到。我冲着电话说,我要找总编室的李主任。立刻就是李大胖子的声音,他说,我就是。我说,我是泰国大愚文化传播公司在中国大陆的节目总监,我姓马。李大胖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问,什么事?我在心里骂道,王八蛋,还跟我摆大台的臭架子,一会儿就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我故意说,前些天,我们给你送过一个样片?李大胖子说,对,好像是《神奇的桂河》,不过不是样片,是正式播出版。我说不对,您记错了,那只是样片。李大胖子说,我看过了,是正式播出版。我笑了,不慌不忙地说,李主任,这片子是我们大愚公司制作的,我是节目总监,这片子究竟怎么回事,您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李大胖子不说话了。沉默了一阵,他试探着问,马先生来电话,是什么意思?我说,我就想通知贵台,这个片子我们不准备在你那里播了。我嗯嗯了两声又说,过一半天吧,我派人去把样片取回来。李大胖子一听就急了,立刻说,那怎么行,我们已经……我问他,你们已经怎么了?李大胖子吭哧了一下说,我们,已经做了播出计划。我说,你没有我们授权,从法律角度讲,做了计划也是白做,还是赶紧撤掉吧。李大胖子沉了沉,忽然又说,其实事情可以商量。我问,商量什么?李大胖子说,我们是国内正式媒体,你们是境外传播机构,以后大家肯定还有合作的机会,只为这一部片子的事,我想没必要搞得不愉快吧?我说,李主任直说吧,您有什么建议?李大胖子说,我看这样吧,这一半天我派人带支票过去,咱们双方补一个播出协议,顺便再看一看,还有什么适合我们播出的片子,你看好不好?
我挂断电话时,阿珍已经趴在桌子上笑得抬不起头来。阿珍要请我吃晚饭,说我打败了李大胖子,想谢我一下。但被我谢绝了。她有些意外,瞪大两眼问,为什么?我说,这是公司的事,用不着你个人谢我,再说这也算不上什么事。
我不想跟阿珍走得太近。我明白这样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清楚,阿珍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她太单纯,单纯得近乎单调。我觉得虽然跟她对面坐着,相隔的距离却非常遥远。我没去过泰国,不知她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样,但她的人我却已了解得透透的。她心里就如同一碗清水,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而我心里想什么,她却不可能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还是喜欢混浊一些的女孩。
我拒绝了阿珍的邀淆,看看已到下班时间,就回自己房间去了。说心里话,这段时间我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我甚至又有了当年上中学时的那种优越感觉。我觉得自己非常聪明,而且很能干,我的社会经验和办事能力都远:该刚刚大学毕业,他们走出校门都跟傻子似的,两眼一抹黑还没转过向来,而我却已经饱受磕碰历练得像个成年人了。我可以得到像许大愚这种人的器重,我可以轻而易举完成他交给我的所有事,我可以跟刘西那种社会油子周旋得游刃有余,我可以在发行光盘这样的大事上主宰大愚公司,我可以像猫逗老鼠似的轻松打败李大胖子,我可以让阿珍这种见多识广的女孩子从心眼儿里佩服我。
我回到自己房间里,躺在床上沾沾自喜地想,我的自我感觉能不好吗?外面有人敲门。我问,谁?外面说是服务员。我起身去打开房门,服务员推着一辆精致的小餐车走进来。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服务员把菜和几瓶酒摆到沙发跟前的茶几上,就出去了。我看看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菜,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床头的电话响起来。我过去抓起电话,阿珍笑着说,我可以过去吗?我这才明白过来,只好笑着说,过来吧。
阿珍这样做挺让我感动。我发现在国外长大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她们做出的事有时不仅让你意料不到,而且还非常可爱。现在国内的女孩子也都喜欢玩这类把戏,但她们做出来就走味了,搞得都像劣等言情电视剧里的情节。阿珍敲门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我不住地笑。我说,就你会搞鬼名堂,赶紧过来吧。阿珍这才走过来,笑着说,我知道你最爱喝啤酒。我说,现在已经不怎么喝了。阿珍说,今晚喝吧,反正下班了,我陪你一起喝。
原来阿珍的酒量很大,一连喝下去两瓶啤酒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说她在泰国做导游时,带团出去经常要陪客人喝酒,就是这样练出来的。阿珍还告诉我,虽然她是在泰国长大的,但还是看着中国人顺眼,泰国人的长相儿都像树上的椰子,又青又干似乎没长开。就这样,我们两个人聊得很开心,啤酒也是开了一瓶又一瓶。到后来阿珍就喝得有些高了。她先是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慢慢就倚到我的怀里。她的身体很软,也很轻,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我抱着她,觉得像抱着一束鲜花。阿珍喃喃地告诉我,她的父母都在泰国西部的山区,就住在桂河边上。桂河是一条很著名的河流,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人曾驻在那里,逼迫着一群英国战俘为他们修建通往欧洲战场的铁路,还修了一座铁路桥,就是世界闻名的桂河大桥。阿珍说,那座桥很美,也很结实,在热带雨林里已经立了半个多世纪。我知道桂河大桥的事。英国大导演大卫·里恩曾拍过一部著名的片子,就叫《桂河桥》,我不仅看过电影,还反复看了很多次光碟,每次看都被那里边的故事所震撼,我甚至会用口哨吹影片中的插曲。我听了非常羡慕阿珍。她说,她经常去桂河边看望她的爸爸妈妈。我问,那里一定很美吧?阿珍说,那真是一条很美的河流,蜿蜒在泰缅边境的热带雨林里,桂河桥上至今还时常有火车隆隆驶过,附近山坡上就是绿草如茵的盟军公墓。
我听阿珍说着,好像闻到了雨林里青草的气息。我想告诉她,我和她这样呆在一起,就觉得心里安静也干净了许多。现在都讲究环保,环保中经常提到一个词叫绿色,比如绿色环境、绿色食品等等,阿珍就像一个绿色女孩。但我想了想,还是没把这些话对她说出来。阿珍太纯,我怕这种话她承受不住。她对我说,我看出来了,你非常喜欢桂河。我点头承认。她说,等有机会,你和我一起去泰国,我带你到桂河去看一看,好吗?我说不好,我不想去。她问,为什么?我故意豪情满怀地对阿珍说,我热爱我的祖国,全世界好也不如我的祖国好,我要留下来建设她,我要像热爱母亲一样地热爱她。我故意把气氛调侃得轻浮起来。但是,阿珍并不懂这种幽默的含意。她只是睁大眼看着我,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告诉阿珍,不为什么,我就是说了为什么你也不会明白的。
这一晚阿珍不想走了。她赖在我的怀里,像条可爱的小泥鳅似的来回扭动着身体,嘴里咿咿呀呀地向我撒娇。我想劝她回去,但又怕伤了她,想了想只好又和她连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她就彻底醉了,醉得像个孩子似的安静。我轻轻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就坐到沙发上继续喝啤酒。这时我感到挺得意。我觉得自己像个道貌岸然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