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菁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两编织袋的东西移动在角落里。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关门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医院的号码,她的心里就咯噔一声。果然,电话接通“苏小姐,请您赶快来医院,您的母亲病危。”
电话挂断差不多已经有一分钟的时间,苏晓菁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她仿佛被冻住了。但是温热的眼泪却不断的从眼睛里溢出来。可是流泪的人却并未感知到泪,她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五分钟后,“晓菁玩偶吧”的门重重关上了,苏晓菁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傍晚的天空显得死气沉沉。
当苏晓菁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瘦弱的母亲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病床的一边略微凹陷,护士跪在那里用力的按压着她的心脏。一瞬间,苏晓菁的眸子充了血,她疯子一般的跑过去掀开了正在动作的护士,拉住床上女人嶙峋的手,把头埋在她胸前嘤嘤的哭,哭得像蚊子一样小声。
开始的时候,耳朵边上还有嗡嗡的声音,吵得她的头很想爆炸。后来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她亲爱的母亲。看着面前这张瘦削蜡黄的脸,苏晓菁的脑海里浮现的却尽是从前美好的画面。妈妈给她织粉红色的毛衣,妈妈给她编漂亮的长辫子,妈妈给她烧最爱吃的红烧肉,妈妈牵着她的手在集市里穿行……
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消失不见,她就只能长成大人模样。
故乡——曾几何时,苏晓菁以为那是她永远也不会触碰的字眼。但是,没办法,她得让她可怜的母亲回去,她知道她一直想回去。在那里,有母亲热爱的土地、熟悉的街道、熟识的好友。那里才是母亲赖以生存的家园。要不是为了她唯一的女儿,她一步也不会离开那里。她想起她哭着对她的母亲说:“母亲,我再也无法回去,我把窝筑在了高楼上。”
在钢筋混凝土搭建的繁华都市里,母亲讲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母亲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城里的老头老太太三五成群的打麻将跳广场舞,每天倒剩饭剩菜的时候母亲都怯怯的叨叨“作孽,都可以喂大一头猪仔了。”这一切的不和谐、别扭苏晓菁不是没看在眼里,也不是没劝过母亲,甚至她也想过和母亲回去。但是,命运轮轴走向哪里是可以更改的,她回不去了,一点儿也不可能。只有离开家的人才知道,故乡那是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近乡情怯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两个半小时的飞机加十几个小时的车路,苏晓菁终于踏上了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可是捧着母亲骨灰的她此时此地其实是绝望而茫然的。在这片土地上所谓火化是不存在的,这里的人们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人死后是要通知三亲八戚、街坊邻里,要放炮祭天、入棺守灵,要埋入黄土,受后辈香火的。那些在外断气的人被送回了家也是进不了家门的,只能在屋外搭棚治丧的。然而,她苏晓菁的母亲却因为女儿的缘故化为了一捧灰烬。
苏晓菁知道,她欠母亲一个交待。
最终的最终,苏晓菁决定让母亲的一生归于青山绿水间。短暂的修整后,她戴了低帽檐的帽子向山里出发。一路上的变化足以让她五味杂陈,无言苦笑。水田变成了宽阔的柏油路,河水两边的柳树被砍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结实美观的河堤,高高低低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密密麻麻的耸立着……这哪里还是她熟悉的家乡,她和它还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呢。
在山顶撒骨灰的时候,苏晓菁不幸还是碰到了认识的人——是邻村的李婶,和她的亲戚关系算起来简直九曲十八弯。首先一定是要寒暄的,李婶用她洪亮的好嗓由衷的赞叹了苏晓菁的女大十八变、出息、漂亮、皮肤等等。等到她问到苏晓菁撒的是什么,苏回答是母亲的骨灰时李婶的表情马上变得凌厉、咄咄逼人,腰一挺立刻摆出长辈的样子,把苏晓菁好好教育了一通。什么不孝、天理难容、忘本、年轻不懂事儿……所有难听的话都来了一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苏晓菁一个字也没反驳的受了。也许这是她对她母亲的一种孝道,也许这是她对她家乡最后的告别,也也许她只是放弃了,放弃了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