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元瑾来说,上一世在她生命里走过的人,总有那么最深刻的一面。
她对于元珩最深刻的印象,是她做公主时,因不受待见而被人欺辱,元珩将她挡在身后,呈现出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然后抱着她安慰:“阿昭,五哥疼你。”
事实上元珩生母位份低微,难产早逝,他自己也是宫中不受宠的皇子。
他给了她最初的温暖,那份情她记了很多年。哪怕突然有一天,她以女儿身做了男儿装扮,他将他生命里所有的疼惜,那般疯狂的都给了另外一个人。
元瑾进了殿内,看见里面两个人,视线从元昭脸上扫过,扫到牵着她走进来的十二岁少年的面上,着重在他牵着元昭的手上看了两眼,然后对元珩笑道:“五哥大驾光临,弟弟受宠若惊。”
少年时的元珩在她印象里面容模糊,她从另一个世界里走来,觉得眼前的少年熟悉而陌生。
元珩对“元瑾”向来厌恶至极,她没自恋到以为元珩是来看他。
果然元珩冷哼道:“你可别自作多情,我不过是陪着阿昭来的,你以前可从来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元昭晃了晃元珩的胳膊,元珩不情不愿的住了口。
元瑾看着元昭一脸恳求,冷笑:“我对她一向不好,五哥不是不知道。就像我弟弟也知道,五哥不待见我。”
“元瑾!她是你姐姐……”元珩自小便受尽元瑾欺压,对元瑾是厌恶至极,以前碍于她太子的身份忍气吞声,后来废太子入冷宫,他是看尽她一切笑话的人。
“阿昭从小对你那么好,一直忍你让你,别人欺负她也就算了,你是她弟弟,居然也……像你这样的人,骄纵跋扈,心思狠毒,活该被废了太子位,如今又断了双腿!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就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这话却是恶毒了。
上辈子也有人厌恶的看着她:“阿昭在我心里是极好的,不想某些人,狠辣无情,心思狡诈!”
元瑾眉梢一沉,“五哥便是再不待见我,也不能在安乐面前说这样的话!”
元昭脸色苍白,拉着元珩的手道:“五哥你别说了,瑾儿她,她不是那样的人……”
元珩看了一眼躲在元瑾背后的安乐,没再说什么。
元瑾却嗤笑:“长姐,我元瑾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所以我断了双腿,也是自己活该。”
元昭闪躲着不敢看她。
元珩冲上去就要动手,元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拦住他,元瑾漫不经心的笑:“这里是重华宫,可不是五哥你能胡来的地方,还请五哥谨言慎行。不然,教父皇知道,却是没有五哥的好。”
元珩怒火更盛,“元瑾!”
殿外有宫人通传,“殿下,陛下赏赐到了。”
果然就见御前总管图安进来行礼,笑着道:“给殿下请安。陛下说殿下这些年吃了苦,又恐殿下一人在重华宫无聊,是以赏了许多珍玩供殿下赏玩。”
说罢一招手,宫人鱼贯而入,手奉珍宝无数,更有难得一见的海外奇珍,不多时就摆满了整个大殿,安乐惊呼一声,扑上前去,元瑾往旁边觑了一眼。
元珩脸色铁青,放佛又想起了过去整个宫中唯元瑾是从的日子,那时所有人在元瑾面前,都不值一提。
元昭低着头,两手抓着元珩的袖子,眼睛盯着那些珍玩,目光熠熠。
元瑾扯唇,对着图安道:“这些东西,孤看着很是喜欢,烦请公公代孤王谢过父皇恩典。”
图安赔笑道:“殿下喜欢便好。陛下还说了,若殿下嫌弃宫中无聊,不妨出去走走,虽说这宫城里,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在,还请殿下莫放在心上。”
元瑾听着这意思,竟是今天的事传到梁成帝耳中了?
她也没说别的什么,便送了图安出去,回过头看见那二人,微微一笑。
元珩冷哼一声,铁青着脸甩袖离去。元昭踌躇着,却是没走。
安乐突然抱着一个正滴答响时钟跑过来:“哥哥,我喜欢这个,我喜欢这个。”
元瑾看着她,眉目柔软,“这些东西,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你的。好了,我让他们全送到你那里去,你去看着,别让人摔了。”
安乐高高兴兴的指挥着宫人搬东西,不多时,殿内只剩下元瑾和元昭两个人。
元昭目光紧随着安乐离去,眼底尽是不甘,那些东西,本来就该是她的。
元瑾一眼就看穿她心底所想,冷哼一声。
元昭醒过神来,慢吞吞的走到元瑾面前,低着头小声唤她:“姐姐……”
“住口!”元瑾厉声道:“我告诉你的全都忘了!我告诉过你,从走出冷宫的那一天,我的名字叫元瑾,是废太子,辰王,昭阳公主的弟弟!皇姐!”
她一字一顿道:“你便是想死,也别扯上我。”
元昭愣愣的看着她,眼泪突然留下来,她噗通一声跪在元瑾面前,哭道:“瑾儿,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她伸手去碰她的腿,“我知道,你还在怨我,那一天……瑾儿,我只是害怕,我真的害怕……”
元瑾神色漠然,拂开她的手,语含讥讽:“你说的是哪一天?从我开始做你替死鬼的那一天,是那三年里我被人欺辱的每一天,还是,”她低下头,逼近她,“我被人推下来,而你躲在暗处看着的那一天?”
元昭素来怕事,冷宫里尤其被人欺负的怕了,那时她看见元珍,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早早躲起,留她一个人面对接下来的事情。那****被打的满身是伤,都未曾见她出来阻止,后来她忍不住反抗,事情便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她被人从高处推下来,没死,不过是腿断了。
据说九皇子元珍,前两天染了风寒,不太出宫了。
她冷笑,这个自小便长歪了的苗子,难得有如此害怕的时候。
她垂目,元昭犹在哭泣:“姐姐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真的害怕……”
上一世她也是这样哭着跪在她面前,说她害怕。元昭习惯了躲在她背后,那时十一岁的元昭便是什么都不懂,却深刻明白一点,她知道元瑾是她最大的护身符,便是那时同样十一岁的元瑾弱小的别人一根手指头都能够碾死,但她照样是护身符,父皇不曾忘了她们,但总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于是那些顾及不到的地方,从来都是由元瑾来承受。
那个年幼的极得帝心的东宫太子,几乎享尽了梁成帝的一切宠爱,于是无数人视她为仇敌,用尽一切办法想置她于死地。
冷宫里如是,出来之后亦如是。
“姐姐,你素来是最疼我的,你不能不管我……”
元瑾突然感到厌恶。
她厌倦了元昭的眼泪,被毒死之后每每想起便几欲作呕,她一直都知道她眼泪之下包藏的算计,所有的苦难她来承受,所有的福由元昭来享。可她始终狠不下心来舍弃,她天真的以为,她的母后,她的妹妹,对她至少还有哪怕一丁点的亲情,最后才发现她居然真的天真。
“元昭,你瞧父皇先前送来的东西,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元昭怯怯的抬头看她,见元瑾眼底幽深如海,不由打了个寒战,强笑道:“姐姐,你在说些什么?”
元瑾看着她,“那些东西,你都是喜欢的罢?”她恶意的笑,“可是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哪怕我不想要,也不会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