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子走远,丽妃带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三皇子这一摔摔得不轻,像是折了腿,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营帐中都回荡着孩子的哭声。入夜前,皇帝派人来找太子,前一刻还严肃冷峻地与亲信查看猎场地图的人,此刻重新拾起平日的嘴脸,唯唯诺诺地赶到大帐前,正听丽妃在里面哭诉:“皇上,太子居心叵测。”
齐旭掀开门帘进去,见丽妃跪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怀抱着嘤嘤哭泣的儿子,这是她一贯的伎俩,在齐旭看来,和先皇后没事儿跑去东宫抹眼泪寻死觅活的姿态十分相似。
“旭儿。”皇帝喊他到跟前,自从上次为他挡了一剑,齐旭就不再是“太子”,而是“旭儿”了,父亲每一次这么喊他,他的骨头都会因为恶心而颤抖。
丽妃指控太子明明看到弟弟身处危险,也不出手相助,身为兄长要教导弟弟才是,他那般放任三皇子在树上爬,就没安好心,必然是想三皇子摔坏了,所以才冷漠地离开。
齐旭默默地听着,皇帝问他:“你看见你弟弟在树上了?”
太子摇头,一脸惶恐:“儿臣没看见,请父皇恕罪。”
丽妃尖声道:“宫女太监都看到你了,你弟弟也说看到你了,你怎么敢否认?”
太子慌张地说:“可我的确没有看到弟弟,丽妃娘娘,我真的没有看见他。”
皇帝见儿子这般窝囊,身为储君,被一个后宫妃嫔几句话就吓得变了脸色,重重叹气道:“就他这德行,怎么可能想害小三儿,你自己没把儿子看护好,还来这里闹。”有指着小儿子呵斥,“怎么总是哭,就会哭,整个营帐都被你吵得头疼。”
丽妃紧紧护住了儿子,眼底的光芒渐渐变得凄冷,她再不明白可就真的晚了,她早就不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丽妃娘娘,她的淫威只在那些无助的女人面前才抖落得出来,在皇帝跟前,她说什么都不管用了。皇帝那么自私,真有一天惹急了他,他一定会像抛弃贤妃母子那样,抛弃自己。
一场闹剧不欢而散,丽妃抱着儿子悻悻而归,太子呆呆地看着他们,父亲冷不丁喊他:“这次出宫,怎么没把太子妃带上?”
太子忙回身应道:“还请父皇见谅,太子妃思念家人,忧郁成疾,不大方便出门。”
皇帝长长一叹,起身来拍拍儿子的肩膀:“你不要怪朕心狠手辣,他们行刺朕你也看见了,几十年的贪污证据也摆在眼前,朕不得不办了他们。”
“是。”
皇帝又笑:“朕告诉你,没有外戚碍手碍脚,才真正自在。这一点,你将来做了皇帝,可就明白了。”
太子忙跪下,颤抖着说:“儿臣不敢,父皇,儿臣不敢做皇帝。”
“你是太子,将来你不做皇帝,谁来做?”皇帝将儿子拎起来,像是看珍宝般看着他,哪怕心中充满了鄙夷,他也希望太子能好好地跟在自己身边。太子在一日,他的龙椅就稳一天,他想贪享人间极乐到死的那一刻,他想闭眼之前,都看到世人被折磨,不论是他的女人,还是无辜的百姓。
“朕问你,人道之事可学会了?皇后教导过你吗?”皇帝猥琐的笑容,让太子胃里翻江倒海,而那之后,无数随驾的美人被宣入大帐,而在外伺候的很多人都分明记得,太子还没出来呢。
暗无天日的一夜,在太子心中留下了永久的阴影,当穿透黑夜的一声尖叫响起,总算把他从地狱拉出来,他衣衫不整地冲到营帐外,只见侍卫们迅速包围了丽妃的营帐,他眼角微微抽搐,等待着他想要的结果。
可是另一种哭声传来,弟弟那熟悉的哭声不知在哪个角落响起,齐旭眼中颓然露出失望的神情,怎么他还活着,怎么那小畜生还活着?
丽妃疯了似的跑出来,不顾身上单薄的寝衣,听见儿子的哭声就满世界的找他,终于在其他妃嫔的营帐间找到冻得瑟瑟发抖的儿子,小家伙摔坏了腿,被扔在这里后就不能动,起初半梦半醒还不会哭,现在哭得震天响,比起方才丽妃的尖叫还要刺耳,太子听见大帐里有美人吃痛求饶,而皇帝大怒:“剐了那小畜生,天天哭,天天都哭。”
但这一次,丽妃终于有说话的立场,三皇子不知几时被人从熟睡的丽妃身边抱走,当丽妃被惊醒时,正见黑衣人用刀刺穿身边的“孩子”。刺客以为已经杀了三皇子,并没有进一步再刺杀丽妃,在丽妃的叫声中逃匿,而丽妃此刻才发现孩子已经被掉包,被刺杀的,只是一只枕头藏在被子下。紧跟着所有人都看到,三皇子被扔在了营帐外。
淫靡的大帐内,美人们衣不蔽体地蜷缩在一堆,丽妃进门时狠毒的目光,吓得她们魂飞魄散。可这次丽妃不再哭了,只是冷冷地问皇帝怎么办,追查利害关系,必然只有太子最有嫌疑。丽妃说大臣们早就怀疑太子的居心,莫家行刺的事未必和他没有关系,他希望皇帝彻查太子,给她和儿子一个交代。
皇帝今天被频频打扰,方才正和美人翻云覆雨到了紧要时刻,被外头一阵吵闹,险些坏了他的事,他巴不得活剐了丽妃母子,哪里还会为他们做主追查凶手,本是恼火得要办了丽妃,可丽妃突然说:“刺客既然能闯入臣妾的营帐掳走孩子,难道皇上就不怕,下一次那刀,就插在您的床上?”
老皇帝这才被惊醒,惊愕地瞪着丽妃,可不是吗?能自由出入,能避开侍卫太监掳走皇子,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本事?
他慢慢将目光移在太子的身上,方才逼着太子和他的美人行苟且之事,那孩子吓得几乎要死了,这会子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丽妃咄咄逼人,他半句话也不敢为自己争辩,他心里冷笑:这么窝囊的东西,怎么可能行逆天之事?
可太子不是失魂落魄,他在深思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三皇子救走了,齐晦吗?除了他还能有谁。今晚杀三皇子,完全是太子临时起意,他在被皇帝叫来大帐前,匆匆安排部署了一切。自然杀三皇子并非重头戏,而是他想看看,齐晦是不是真的如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果然,即便他没有出手去救那个随时可能从树上摔下来的孩子,仿佛看起来和他毫无关系,无情的冷漠下,终究存了一颗善心,在关键时刻出手了,没有让同父异母的弟弟身首异处。
太子意识到,眼下的默契只是暂时的,他们兄弟俩,这辈子注定合不来。
不久后,丽妃和太子都被赶了出来,皇帝留下他的美人们,要继续寻欢作乐,丽妃的失望不言而喻,走到营帐外时,更恶狠狠地对齐旭道:“既然你把事情做到这份上,也就别怪我无情了。”
太子无动于衷,丽妃扬长而去,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太子所有的侍卫都进入营帐听命,带退出来时,旁人不宜察觉地少了一个人,少的那一个便是齐晦,他淡定地站在太子面前,正听他问:“是你去救了三皇子?”
齐晦摇头:“我一直守在这里。”
太子不信,狐疑地看着齐晦,他有太多理由相信是齐晦提前救走了三皇子,本以为齐晦会大方地承认,现在面对齐晦的否认,太子竟不知所措。
“除了你,还有谁能有那样的身手?”太子眉头紧蹙,他心里还有些许希望。
“殿下,您可以为其他人,我一直守在这里。”齐晦冷漠地回答。孩子,自然是他救的,可他觉不能对太子承认,承认了,那就是挑明了和他作对,他不承认,这件事谁也说不清楚。
而太子真的将其他侍卫再喊进来,那些对他誓死相随的人,也都说齐晦一直在身边,太子迷茫了。
很快,齐晦和其他侍卫一同退出了营帐,寻常地站在寒风里守护太子的安危,猎场上的夜风冰冷刺骨,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犹豫过要不要去救三皇子,但很快就意识到,太子和他注定不可能永远默契,即便没有三皇子,他们也终有一天会站在相悖的立场上,太子有理想抱负,但他没有一颗爱民之心。那又何必牺牲一个无辜的生命,丽妃可恶,可那六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营帐内外,一个拥着暖炉,一个吹着冷风,两人都在思虑未知的将来,齐晦只想借太子的手摆脱庞峻对自己的控制,可太子却曾有几分念头,希望齐晦能跟在他身边。
但越来越了解这个冷漠的弟弟,他越来越感受到威胁和恐惧,这是父亲母亲或丽妃他们身上从为感受到的压力。一次次的配合默契,让太子意识到,原来这世上有另一个和自己很像,却更厉害的人存在。
齐晦曾说,摆脱了眼下的束缚,将来他要面对的就只有太子一人,这话太子当时听过且过,如今想起来,不禁打了个了冷颤。他开始后悔,后悔将虎狼圈在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