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宋查理一下子筹了一百万
宋查理,中文名宋嘉树,早年留学美国,是上海著名的实业家,与孙中山是同乡至交。因为他与孙中山的密切关系,也因为他的二女儿宋庆龄后来成了孙中山的夫人,在此有必要详细描述一下他的身世。
宋嘉树是一位真正的传奇式人物。他的子女因有了他这样的父亲而成为20世纪中国历史舞台上最为耀眼的政治明星,以至于打开中国的百年史册,就无法忽略宋氏家族这一特定的历史名词。基于此,笔者曾三下海南到宋嘉树的故乡进行认真的考察。
在南国文昌椰林深处的宋家墓地,我辨认着一块块碑文;在文昌县志办公室里,我翻阅着一本本珍贵的《文昌县志》和《韩氏族谱》、《韩氏家谱》;在韩裕丰(宋庆龄的叔叔,又称活家典)的家里,我们和八十七岁的裕丰老人促膝攀谈,追寻着宋氏家族的踪迹。
宋氏家族当年本姓韩。翻阅宋朝历史,大家可能知道韩琦这位名将,这便是宋家第一个在历史上可查证的家族人物。尚明轩、唐宝林的史书记载:
宋嘉树远祖是河南相州安阳人。相州安阳是战国七雄之一韩国的所在地。北宋时,大臣韩琦就是相州安阳人,他抵御西夏入侵时,建有显赫功勋,被封为魏国公。后北宋衰亡,韩家被迫南迁,族人韩显卿曾任广东廉州太守。1197年,韩显卿以后,韩姓家族就在海南岛繁衍下来。传到宋嘉树曾祖父韩儒循这一代时,已是第二十世了。宋嘉树的祖父韩锦彝,祖母吴氏,生有二子,鸿翼和鹏翼。
宋嘉树的父亲韩鸿翼是一位儒商,为人宽厚,并热心公益事业,为乡人所敬重。夫人王氏,端庄文静,能诗善书,常向子女们讲述历史故事,使他们从中受到教益。鸿翼夫妇生有三男一女:长男政准,次男教准即宋嘉树,女妚三,三男致准。
韩教准的叔父韩鹏翼,娶同县宋氏为妻。韩教准后来过继给堂舅--宋夫人之弟,就改姓宋,后来发展成为赫赫有名的宋氏家族,而其本姓韩却被人们遗忘了。
据韩裕丰老人讲,宋嘉树自幼是个性格倔犟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不愿因循守旧,反传统观念极强。关于过继堂舅的事,他坚持生不改姓,死不更名。他认为,过继就过继,何必要改姓呢!后来他跟随堂舅几经辗转到了美国。他在堂舅狭小的专门销售中国绿茶的店铺里帮忙。因为教准的反传统观念极强,和舅母闹了点小矛盾,加之无法满足于堂舅为他安排的生活道路,他选择了离家出走。夜幕下,他偷偷爬上一条缉私船,十四岁便开始了独闯天下的冒险经历。幸而他遇到的船长是一位好心的基督徒,他被允许留在了船上。
孩子,能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吗?船长问道。
嘉树。他用刚学的英语蹩脚地说出过继给堂舅时取的名字。在花名册上登记名字时,嘉树的海南岛口音被英文拼成CharlesSun,再译成中文就成了查理·沈。填写花名册的日子为1876年1月8日。船长根据孩子的回答,把他写成十六岁,因为这是当船员的最低的年龄。事实上,韩教准当时只有十四岁,显然孩子的虚报年龄是必要的,也是机灵的。
这是第一个有记载的关于韩教准用沈(SUN)做自己姓的例子。入乡随俗,韩教准并不反驳纠正。到美国后,他大开眼界,已经西方化了,他认为一个人的姓名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姓宋就姓宋,他开始反省自己少年的幼稚。于是,他把沈写成了宋。
好心的船长不仅收留他做了船上的杂役,还耐心地教他信仰基督教,并使自己在教会中的朋友对这个东方少年发生了兴趣,他们不仅使这个大男孩成了教徒,还把他送进了北卡罗莱纳州内陆城市达勒姆的杜克大学圣三一学院。大学的创始人朱利安·卡尔(大商人,大财主)慷慨解囊资助宋嘉树学习和生活的全部费用。
孩子,你要用心学习,你是中国的希望!
谢谢你,卡尔老板。我将不辜负你的重望。
就这样,宋嘉树以特别生走进了圣三一学院。开始,学院让他先上预备班,把其他学生要用十年学完的读、写和算术压缩到只用几个月学完,然后集中力量教他学好英语,并使他完全沉浸在《圣经》里。
宋嘉树是一个有志气的小伙子,他不愿完全依赖别人的施舍。他向船上的一个水手学会了编织吊床的手艺,就用出售编织吊床赚来的钱,补助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在假期里,他挨家挨户地卖书,并出售吊床。
1881年6月25日,宋嘉树终于用英语写出了第一批信。其中有一封信是写给他海南岛的父亲的,附在另一封给上海的美国南方卫理公会布道团团长传教士扬·艾伦(林乐知)博士的信一起,要求他将此信转给他的父亲。这两封信分别叙述了他思念家乡的深情和来美的经过。信上还以感激的心情讲了教会和卡尔夫妇给他的帮助。
尽管学校给了嘉树这么多帮助,但那样的课程负担对于他来说,仍然是十分沉重的。他以惊人的意志和记忆力克服学习中的困难,终于取得成功。
和同学相处中,嘉树以自己的人品和优秀成绩赢得了好感。他热情肯干,爱开玩笑,所以成了一个热心而有吸引力的活跃分子。
一年以后,嘉树突然转学到北卡罗莱纳州西邻的田纳西州纳会维尔市万德毕尔特大学神学院学习。
他在此度过了整整三个年头,获得了丰富的知识,结交了一些忠实的朋友,获得了朋友的信任。
宋嘉树对学校生活感到满意和愉快,但天涯游子的孤独感也不时令他满怀凄怆。在一个星期天早晨,他照常起床后与同学们在早餐前到小教堂聚会,交流宗教上的灵感时,默默无言地站了片刻,突然泪流满面并嘴唇哆哆嗦嗦地说:我是多么可怜!多么寂寞!远离亲人!久在异乡!我觉得我真像密西西比河中顺水漂浮的一片小木屑!
好在他天真地认为基督果真能帮助他拯救祖国,对回国传教充满信心。1883年7月27日,这是个难忘的日子。当他得知教会已决定他毕业后派回上海工作时,他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夜给林乐知写了一封充满激情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林乐知牧师,接奉手书已数日,确实不胜欣慰。我看到你完全把你的工作、生命和精神奉献给了上帝。我希望上帝恩赐,让我尽快见到你。在我结束我的学业后,我希望我能把光明带给中国人。我生活的目的是行善、敬人、赞美上帝,对别人行善,拯救他们免遭永恒的惩罚。但愿上帝帮助我。
1885年5月,宋嘉树以优异的成绩在大学毕业了。不过他还想在美国继续深造,学点医学,以便回国后更好地帮助自己的同胞。这本来是无可非议的事。从耶稣布道开始,行医就是基督教分内的工作,是争取民心、辅助传教的重要手段,而且热心的卡尔也表示乐意赞助宋嘉树学医的要求。但是教会这次一点也不仁慈,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很伤心。但宋嘉树哪里想到,对方已从他如此关切祖国命运的思想情绪中,感觉到了某种与对方的目标相悖的因素。他们要拯救的中国,决不是将来与美国一样富强并与之抗衡的东方大国,而是一个永远供他们自由摆布的殖民地;他们要培养的宋嘉树也不是将来与他们平起平坐的高级神职人员,而是一个在最底层中国人中间传播教义的中国佬式的传教士。所以,他们认为宋不配受到系统的高等的美国教育,甚至诬蔑他希望留下来学医的要求是贪恋美国高级文明的生活。1885年7月8日,万德毕尔特大学校长霍·马克谛耶给林乐知写了一封信,对上海的教会作了透彻的指示:在他到中国人中去努力工作之前,不要把他身上那种中国佬的味道都磨干净。他还写道,不要让宋去当教师(虽然这是早先答应过的),而是让宋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定期巡回传教士,没有轿子就走着去。他又进一步坚持只付给宋一个当地雇用的中国人的工资,虽然宋有一个美国大学的学位而且是从美国派下去的。马克谛耶带着一种偏见的情绪写道,这样做是为了保证不把宋惯坏,成为一个失去了民族性的中国佬,除非得到非分的报酬就不满意、不舒服。换句话说,宋不但应该被置于中国佬的地位,并且不许有任何傲慢的想法。
这封信埋伏了他日后的悲剧,但是年轻的宋嘉树并不知道。就在毕业的前一天,他还高兴地跑到校长办公室,向万德毕尔特校长告别,感谢他的亲自栽培,回国后,一定要干出个人样给他看看,要使自己成为无愧于校长的学生。
宋嘉树满腔热情地从大洋彼岸回到国内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顺利。他受到卫理公会的顶头上司林乐知博士的白眼。几经交涉,他被安排在上海近郊的吴淞口布道,月薪不到十五美元。他还要在本教会的学校负责教授孩子,不然十五美元也发不全。学生是来自乡下一些无法无天的粗鲁儿童,喜欢捉弄老师。胡适就是宋嘉树的一个学生,他后来上了康奈尔大学,成了中国赫赫有名的哲学家。当时他就是调皮孩子中的王。每当嘉树出现在讲台上时,他宽阔的身体、剪短了的头发和朴实的华南人面容,引起了学生们的哧哧窃笑。宋嘉树很不满意上司林乐知的安排,他几次找到林乐知,林乐知却口气生硬,不屑一顾。
林博士,我也是吃洋饭、上洋学长大的,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要知道,十五美元还不如一个看孩子的奶妈挣得多。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对人格的侮辱问题。宋嘉树越说越有气。
哈哈……林乐知阴笑了一声,要知道你是我们美国用金钱培养起来的。没想到你竟敢胆大妄为,顶撞上司。我是例行公事。要告你就告去吧!重新安排工作,没有的事。请便吧!说完,挥手下了逐客令。
宋嘉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他要求调往日本工作,再次被林乐知拒绝。于是,他与林乐知的矛盾急剧恶化起来。洋人不把他看成自己的人,而中国人又把他看成了洋人。他心里十分痛苦,十分矛盾。因为对普通中国人来说,他的穿戴和举止又是使人发笑的。大街上的中国人都穿黑布长衫,或褪色的蓝上衣和裤子,头发梳成辫子,而嘉树穿的却是洋装西服,短发,梳的是整齐光滑的西式背头,显得很精神,富有朝气。他的脸从不掩饰他的感情,表情总是西方式的坦率活泼。他身材短小精悍,两只眼睛深邃而明亮。儿童们在街上看见他便叫喊洋鬼子,他们的父母则叫他小矮子。
宋嘉树顶着种种压力。生活拮据他能忍受,但是精神上的打击,使他无法忍受。在这种局面下,宋嘉树希望以惊人的毅力忘我工作,来改善自己的处境。他脱下西装,穿上长袍,戴上瓜皮帽,改变了长年在国外养成的与中国老百姓格格不入的生活作风;他学会了地地道道的上海话,深入地研究经史,不顾严寒酷暑,病贫交加,坚持在上海的吴淞、昆山及苏州地区巡回布道,并在一所教会学校教书。他日夜奔忙,设法使佛教徒、道教徒、回教徒对耶稣基督发生兴趣。在苏州他还为妇女建成一座医院。
在他孤独地苦苦奔波的时候,一位朋友使他时来运转。
嘉树,是你?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嘉树转过头去,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立在他的面前。他高个儿,宽额,大眼,五官端正,容貌俊美,略欠强壮的体态显得挺拔、潇洒。他不是别人,正是嘉树在美国时相识的学生牛尚周。
尚周,我就是嘉树。
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尚周向嘉树张开双臂,朝着对方扑去。他们尽情地拥抱。许久许久,嘉树首先松开了尚周,并向他说了自己的苦闷、心酸,末了道:我是多么的孤独啊,有话无处讲,只有影做伴。
那么说,你还没有夫人?牛尚周听了一愣道。
夫人?我这一生恐怕只能单身了!嘉树叹口气,像我这种人,人家当面喊我洋鬼子,姑娘见我躲得远远的,谁家丈人敢招这样的女婿!
别自弃,你这小伙子除了个头矮些,不是蛮精神吗!我看姑娘有的是,怕是攀不着你呢。牛尚周拍了一下嘉树的肩膀说,要解除烦闷,我看得找个老婆搂搂,是不是?
牛尚周的一席话把宋嘉树逗笑了。看你说的,谁像你。宋嘉树说着说着,挥拳友好地向尚周背上砸去。牛尚周马上求饶道:别打了,打坏了我,看谁给你找婆娘?嘉树把拳头放了下来。牛尚周心里明白几分,看来嘉树确实想找婆娘了。而他那企图掩盖内心秘密的挥拳行动,又显得多么滑稽、可笑。
也许是嘉树敛拳感动了牛尚周,牛尚周果真自告奋勇充当了传统的中国式媒人,并通过他的爱妻,把他那十九岁的小姨子倪桂珍介绍给了嘉树老弟。
同天下午,也有人向倪小姐的母亲介绍了嘉树的优秀人品。眼下正为三女儿婚事发愁的倪母,略一思忖,也就应承下来,表示这门亲事可以谈谈。
倪桂珍的母亲是我国明代著名科学家徐光启的后裔。徐光启还是我国最早皈依并传播基督教的著名人物。倪桂珍的父亲倪一山,是一个对法律学造诣很深的学者,同时他又是新教圣公会的教徒。由于工作关系,他年轻时就由浙江余姚移居到上海,在徐家任家庭教师,后来和徐家一位姑娘萌发了爱情,建立了家庭。
倪一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思想开明,对自己的子女都给予新式的教育。这对夫妻生了三个女儿。倪太太让每个女儿都缠足以保持中国传统的三寸金莲之美。可是轮到小女儿桂珍就不行了。从小聪明伶俐、活泼好动的倪桂珍,对缠足不适应,发了高烧。出于父母疼爱儿女之心,只好作罢。由于她失去中国传统的三寸金莲之美,因此也很难成为当时中国绅士们的求婚目标。像其他大男大女们一样,她成了令父母头疼的困难户。
桂珍自幼爱好读书,五岁的时候跟着一位家庭教师学习汉字、书法、经书。她八岁上布里奇曼女子学校。学校是上海的妇女联合救济机构开办的。十四岁时因学业成绩优异被送进上海西门的佩文女子中学,十七岁中学毕业。她的数学成绩很好,还会识谱弹钢琴。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钢琴是洋东西,弹钢琴可不比一般。所以,中学毕业后,就留在培文女校担任教员。她是一位思想上受西方影响较深的女子,非常热心慈善事业和教会的活动,同西方教会的许多教徒结为朋友。
牛尚周从美国波士顿回国,倪桂珍女士的大姐同他是天生一对,非常般配。通过媒人说合,便举行了文明婚礼。牛尚周的表兄和知心学友温秉忠当时也从波士顿回来。在牛尚周同大姐结婚后不久,温秉忠便娶了二姐,只留下了一个妹妹,也就是受过西方教育、喜欢弹钢琴的大脚姑娘倪桂珍待字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