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接住昏迷的青染,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韩霁遥快步向外走去。府门口,一辆马车早已准备妥当。挑帘上车,将青染小心放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韩霁遥这才沉声道:“好了,走吧。”
车夫是夕浅府中的仆人,对这个驸马爷的话自是言听计从,扬起马鞭口中“得儿驾”声起,马车开始行驶,向着距离最近的北门而去。
韩霁遥坐在车里,忍不住地颤抖。他只是一个书生,虽然在韩府中没有地位,自小到大却也衣食无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最大的愿望,就是摘得功名扬眉吐气,以及迎娶青染举案齐眉。哪知天意弄人,驸马之名过眼云烟,青染与他已成路人,眼下还要冒险逃离这虎穴龙潭。绝望、伤心、恐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得韩霁遥的心紧紧缩成一团。
马车依旧在稳稳行驶,韩霁遥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抬手抚上昏睡中的青染的长发。向来斯文懦弱的自己,竟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真是难以想象。不过,他并不后悔。只要青染可以平安,他不介意迎接她醒来的怒火。
想到这里,韩霁遥忽然发觉一丝异样。按照马车的行驶速度,应该早就到了北门。可是为何现在依然在路上行驶?
抬手将车窗微微推开,借着缝隙向外看去,韩霁遥顿时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北门?这分明是入宫的必经之路!
“停车,快停下!”韩霁遥气急败坏,将青染挪开,扑向车门挥开帘子,正欲责问车夫,却被两柄明晃晃的刀架住了脖子。
“驸马爷莫急,咱们马上就到了。等进了宫,皇上和皇后一定会好好招呼‘二位’的。”车夫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的笑。在他左右,各有一个侍卫,脸上挂着的,同样是鄙夷和嘲讽。
“轰”地一声,韩霁遥头脑仿佛炸开了一般。颓然退回车厢,跌坐在地,欲哭无泪。
他终究斗不过夕浅,那个长相甜美的女子,竟然如此狠心!自己带着林涯离开,还要留下一手将青染与他彻底置于死地。当初他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夕浅温柔娴淑,通情达理?
“青染……青染……”弯腰将青染抱在怀里,韩霁遥号啕出声,“这一次,我又害了你!”
鞭子挥起又重重落下,在马儿嘶鸣声中,魏国皇宫越来越近……
狭长的密道,闪动着火把的微光。夕浅一边摸索着前行,一边回头看着身后忧心忡忡的林涯,嘴角不易觉察地扬起。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敢和她争抢。一刀杀了她未免太过便宜,将她送进皇宫,自有百种刑罚等着伺候这个准备叛逃的太子妃。无论是受刑不过,还是城破之时,这个女人终究难逃一死。到时候纵然林涯再伤心,也是回天乏术。只要她温柔抚慰,终有一日可以挽回他的心。
走着走着,脚下的路渐渐开始向上延伸。夕浅回头轻声道:“密道已到尽头,离了这里,便是都城之外。”皇族虽然尊贵奢华,但也是危机四伏。战争内乱,随时可能兴起。皇族中人,很多都会提前安排退路,有备无患。夕浅也不例外。这密道,便是她安排心腹用三年时间偷偷挖出,即使她的母妃也不知情。
林涯不答,沉默地跟在后面,满心里只有青染的影子。
前面带路的侍卫用力推开密道尽头的盖板,清冷的月光如纱般渗入,飘渺摇曳。
一行人相继攀爬出密道,眼前是一片茂密山林。树影摇晃,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些影子,正在不断移动,向他们涌来。
看到这样的景象,夕浅不由瑟缩了一下,向着林涯偎去,却被他闪身躲开。
夕浅眼神一黯,正要开口,忽见树影摇动更加剧烈,那些诡异的影子竟然真的开始移动,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向他们围拢而来,动作极为快速。
几个侍卫急忙抽刀反抗,谁知刀尚未离鞘,人头已经飞起,温热的血喷射而出,冲上三四米高,洋洋洒洒落下,像是红色的雨。
“啊——”看着摔倒在脚下的无头侍卫,闻着周身腥热的气味,夕浅尖叫出声,凄厉恐怖。
“吵死了。”声音中满是不耐,燕黄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燕邪面无表情紧随其后。
“九弟果然运气好。”看着几近晕厥的夕浅,燕黄眼中闪过几分淫邪,“若不是你被这个石板绊倒,咱们还真发现不了这个密道。”
燕邪薄唇轻勾,但笑不语。
燕黄哪里知道,燕邪并非是运气好。他会发现这个密道,乃是因为那高深的内功和敏锐的听觉。夕浅等人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那因为紧张而加重的呼吸声,虽然弱不可闻,却依然被他发现,并不动声色引着燕黄向这边走来,最后假装踢到石板发现了出口。
林涯亦是脸色苍白,强自镇定地站直身子,看着身边包围着的南燕国军队,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庆幸的笑容,幸好啊幸好,幸好琉璃没有与他们同行。惨然一笑,林涯闭上眼睛。琉璃,别了……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韩霁遥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因为手颤抖得厉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药丸喂入青染口中。
“青染,快醒醒,快醒过来啊。”贴在青染耳边颤声唤道,除了这样,韩霁遥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在他的轻声呼唤中,青染的眉头微微皱起,睫毛闪动,意识渐渐清醒。
突然,马车一个趔趄猛然停住,随即传来兵器相接之声。韩霁遥惊异地将车帘挑开,只见几个人影已经纠缠在一起,而站在一旁观战的,竟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韩霁冰!
虽然那几个侍卫拼命抵抗,怎奈敌人人多势众,很快便纷纷倒地毙命。
韩霁冰嘴角挂着阴狠的笑容,一步步走到车门前,右手挥起,几个人蜂拥而上,将早已惊呆的韩霁遥拽出车外,其中一人返身上车,随后青染便被狠狠掷到地上。
“贱女人!”见青染摔在地上,韩霁冰跨前一步蹲下,狠狠捏住青染下颚,咬着牙道,“想不到吧?你终究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药效尚未完全退去,青染全身无力,莫说是反抗,就连抬起手来都不可能。纵然如此,她依旧冷冷地注视着韩霁冰凶恶的嘴脸,笑得轻蔑,声音虽然无力却字字犀利:“大少……爷,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尖利?”
一句话戳到了韩霁冰的痛处,甩手一个耳光打在青染脸上,看着脸颊肿胀唇角流血却依然桀骜孤高的青染,韩霁冰怒火更盛。那个雨夜,这个女人的一脚,踢得他再也不能做一个男人。为了报仇,他花高价雇请武功高手,一路追踪,终于将她擒获。这笔账此刻不算更待何时?
“你们几个,给我好好伺候伺候这个女人!”韩霁冰说着起身后退,抱着双臂准备看这一场让他雪恨的好戏。
几个男人相视淫邪一笑,向着青染围拢而来。有心急的,甚至已经开始脱去外衣,茂密的胸毛在秋风中张扬,令人作呕。
看着越来越近的几个男人,青染紧咬着牙,闭上眼睛。无论即将来临的蹂躏和凌辱多么难以忍受,她都会忍下来。等药力彻底退去,她才能有脱身的机会。为了林涯,她不能死!
见青染放弃抵抗,韩霁冰反倒有些失望。这样一来,就失去了许多折磨她的乐趣了。不过算了,凑合着看吧。
正想着,一个人影忽然扑了过来,随即使劲抱住了韩霁冰的腿:“大哥,求你,放过青染,求求你了。”原来是韩霁遥趁着抓住他的人注意力都在青染那边,奋力挣脱扑来求情。
“滚开!”韩霁冰抬腿想要踢开韩霁遥,谁知他反而越抱越紧,任凭韩霁冰的脚在自己脸上和身上踢踹,却死活不肯松手。
“你不松开是吧?那好,就和我一起看好戏吧。”韩霁冰忽地停下了动作,居高临下,狞笑着看着这个年轻有为,曾经令他又嫉又恨,现在却荣华尽散,匍匐在他脚下的异母弟弟,心情更加畅快。
“什么?”韩霁遥惊悸回头,只见一个大汉已经跪坐在青染身上,正欲扯开她胸前衣襟。
“不要!”韩霁遥发出受伤野兽一般的嘶吼,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冲了过去,竟然一把将那个大汉推开。
猝不及防,那人险些栽倒在地,待回过神来,听着身边那些同伴嘲弄的笑声,只觉血冲上脑,加上欲望被打断的愤怒,挥拳便打了上来。
“小心……”觉察变故,青染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那挥向韩霁遥的拳头。想要起身拦阻,却依旧全身无力不受控制。勉强发出提醒,已是为时已晚。
“砰”的一声,韩霁遥应声飞出,重重地砸在青染旁边。
“奶奶的,敢推大爷我,你这小子活腻了!”被同伴笑得面红耳赤,那汉子咒骂着再次向青染走去,“等大爷爽完再收拾你。”
不知哪来的力气,韩霁遥动作奇快从地上爬起,趴在青染身上,嘶声吼道:“不许用你们的脏手碰她,都滚开,滚开!”
青染躺在地上,身上传来的是韩霁遥的温度。他的脸高高肿起,半边擦出血丝,混着泥土,无比狼狈。可就是这个狼狈的男人,没了先前的懦弱和胆怯,像是护崽的困兽般不顾一切,抵挡着眼前这些彪悍的男人。这样的他,令青染陌生无比,却也动容。
“不用管我,你……”青染艰难道,话未说完,韩霁遥已经被狠狠拉起,几人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打,往死里打!”韩霁冰狂笑道,“让这个女人看着她情郎断气,然后再收拾她!”
韩霁遥毫无还手之力,像是破旧的布袋一般任人踢打,拳打脚踢之间意志渐渐涣散,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看向青染,意外地在那凄楚的面容上看到了纵横的泪痕。
“你……哭了,是……因为我吗?”看着青染的泪眼,已经奄奄一息的韩霁遥竟然又有了几分力气,神智也奇迹般的恢复。
“是……”看着韩霁遥肿胀淤血面目全非的脸,青染哽咽着任泪滚滚而下,“是因为你,霁遥哥。”这一刻,那漫天桃花又回到了青染的眼前,纷纷洒洒,笼罩着树下的一对人儿。风起,红色的花瓣变成雪白,鹅毛大雪中笼罩的是年幼的青染,抬眼看到的,是学堂归来向她伸出手的少年韩霁遥。漆黑的双眸如墨玉般柔和温润,看着她,笑着,笑着,眼中光彩渐渐褪去,直到变成一片死寂。
韩霁遥竭力向青染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无奈地在半途垂下。擒住韩霁遥的男人们终于松开手,看着他重重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韩霁遥死了,死在了青染面前,死在了这个曾经背弃却始终难以忘怀的女子面前。虽然伤过她的心,负了她的情,却终是把性命抵偿给她。死而……无憾……
“行了,他死了该轮到你了。”韩霁冰狞笑着催促几个男人动作快点儿,他早就等不及看这个女人挣扎哀求了。
将视线从韩霁遥身上移开,青染视线牢牢锁住韩霁冰,清冷的面容仿佛冰封,一字一句冰冷刺骨:“韩霁冰,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被青染视线锁住,韩霁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后退了几步这才站定,却又为自己的胆怯而恼羞成怒:“都愣着干什么?快点儿动手!”
吼声未落,忽觉眼前一黑,那个半裸汉子已经扑了过来,“砰”地一声砸在韩霁冰身上。
“王八蛋,你抽风了不成?”韩霁冰被压在底下,双手用力将那汉子撑起,口中不住骂道。
而那汉子任由韩霁冰推搡辱骂,既不还口也不还手,兀自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推搡间,韩霁冰忽觉手中黏湿,勉强侧头看去,只见上面满是血迹。暴怒之气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尖叫一声潜力尽数发挥,忽地一下将那个汉子掀到一边,仰面躺在地上。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转眼间已经七窍流血步上了韩霁遥的后尘。那扭曲的嘴脸混着鲜血,狰狞恐怖。近在咫尺的韩霁冰只看了一眼,便觉身下一热,裆里恶臭扑鼻而来。
其他几人虽没有吓成韩霁冰这样,却也大惊失色。定睛看去,只见两个男子穿着粗布短衫,相貌平凡面色黝黑,一副贩夫走卒的样子。只是那眼神中精光四射,带着杀意。即使是混迹江湖的这几个汉子,也不由得觉得悚然。
“你们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带头的汉子瞄了一眼死去的同伴,色厉内荏地骂道,“赶紧滚得远远的,爷爷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左边的男子俯身将青染抱起,右边的则木然地看了几人一眼,平淡无波的眼神中,眼前这几人分明已是死人。
“兄弟们,上!”见二人全未将他放在眼里,带头汉子咬了咬牙,向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打算仗着人多势众取胜。若是就这么不战而退,以后可怎么在这条道上混?
其余几人得到暗示,亮出身上兵刃,包抄过来。抱着青染那人向后退了两步,将她放在马车上,站定观战。
刀剑铿锵,人影晃动,盏茶时间已经分出胜负。几个混混虽有一身蛮力,习得几下拳脚,却显然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战圈中的男子慢慢停下,手中长剑血污渐冷,如同主人们流逝的生命。而守着青染的那人脚下,也躺着一个准备偷袭的汉子。
几个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人,此刻竟魂归奈何。而雇请他们的主人韩霁冰,早已吓得腿脚如泥,哆嗦着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屑地瞥了一眼烂泥般的韩霁冰,两人跃上马车准备离去,却被青染阻止:“不管二位是何来意,准备将我带到何处我都不会反抗。只是在此之前,请容我解决一个仇人。”
二人愣了一下,将扬起的马鞭放下,其中一人探身进入马车将青染扶出,待她站稳急忙将手缩回。
经过这一阵工夫,青染的力气已经渐渐恢复,不再似方才那般无力。
青染跨过躺在地上的尸体,随手捡起那沾着主人鲜血的明晃晃的刀,向韩霁冰走去。清冷的眼中浓烈的恨意像刀剑般锐利,将好不容易撑起身子的韩霁冰吓得再次翻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青……青染,不,不是……妹妹,妹妹,饶了大哥吧,大哥一时糊涂……大……”
长刀扬起,映着初上的月色划下银色的半弧,将旧恨新仇一起了结在这一刻。
断开的喉管再也无法将空气送到肺里,韩霁冰徒劳地张大嘴,像离了水的鱼一般拼命呼吸,却只能激起一团带血的泡沫和含糊不清的嘶嘶声。
将刀扔下,青染转身走到韩霁遥身前,蹲下将他上半身扶起搂在怀中,左手覆上那未瞑目的眼,轻轻滑下,口中喃喃道:“霁遥哥,谢谢你……”
手指收回,韩霁遥双眼终于合上,面目安详,隐隐竟似带着几分微笑。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带着氤氲的火光,照亮了夜空。原本死气沉沉没有半点儿人气的魏国都城仿佛突然惊醒,黑漆漆的房子中亮起星星点点,各家男人们披着外袍推开门,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惶惶望去。隐约有孩子哭喊的声音传出,混杂着纷纷的犬吠,昭示着一个显而易见却又令人不愿相信的事实——开战了!
虽然早已明了魏国的处境,但是当战争终于来到眼前的时候,依然令人恐惧,不知所措。人们嘈杂着哭喊着,或关门闭户,或狼狈逃离,黑蓝的苍穹笼罩下,像是沸腾的水。
“求二位再帮一个忙,将他找一处地方葬了,可以吗?”眼神平静无波地扫过这满城纷乱,青染转头看向两个男子,轻声道。
哀戚的容颜仿如梨花带雨,令人难以拒绝。两个男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同时点头,应允了青染的请求。
将韩霁遥的尸体放在马车上,一个男子钻进车厢守着青染,另一个扬鞭催马,穿过纷杂的人群,向着黑暗中疾驰而去……
闭眼倚在车厢上,青染并不关心自己会去哪里。她只是担心林涯,不知他是否平安离开。
马车终于停下,赶车男子挑开车帘沉声道:“到了。”
青染依言起身下车,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个熟悉的院落中。
这里正是她悄悄买下,挖出地下暗室的小院。可见她的行踪早已被这二人掌握,那他们的身份,不言而喻。
“燕邪准备将我怎样?”漠然开口,青染声音淡然,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二人像是没有听到青染的话,将韩霁遥从车上抬下,行至院子一角,其中一人至柴房拿出铁锹搞头,开始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