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的每一天,我都会趴在自己小屋的窗台上,冲院落里张望。从早上一直到日落,我一动不动地可以趴在窗台上待一整天,而且眼里面还闪烁着越来越亢奋的神色。我的老爹、老妈和妹妹忧心忡忡地望着我,他们在为我的健康操心。
他们哪里知道我内心的喜悦。我在等待,等待一个救赎自我的时刻的到来。甚至在晚上,我也不肯睡去,身体内的每根神经都充盈着活跃的细胞。
我知道她会来,她一定会来找我。
第七天的晚上,我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脚步声。尽管她的步伐像猫一样华贵与轻盈,但我还是敏锐地倾听到了。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我的屋门。
我说:“南漳,你终于来了。”
南漳说:“是。我来了。”
望着一身浅绿色军装的南漳出现在眼前,一时间我百感交集。仅仅十四天没有见到她,我却觉得我们分离了四十年。
我哽咽着说:“南漳,你先忍着,以后你怎么骂我打我都不为过,但现在我已经准备好,我们一起先把苏丽找回来,好吗?”
南漳点点头,说:“好。”
她犹豫了一下,说:“只是,我们能再找到古墓冲吗,玉山长老说,这需要机缘。我怕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地方,也许已经不存在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身上流着盘族人的血,这种连绵延续了上万年的血脉,让你和古墓冲有着难以割舍的关联。南漳,有你在,我们就一定能重新回到古墓冲。”我在恳求她,“我需要你的帮助,没有你,我想仅凭我一个人的能力,肯定没办法救活苏丽。你不也很想揭开盘古禁地的神秘面纱吗?好吧,现在,让我们一起重回古墓冲,完成各自心里的愿望。”
我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想到了挽救苏丽的办法。
我和南漳只有重返古墓冲,苏丽才有可能复活。借助于李东的这把能打开地下圣地的钥匙,借助于圣地里面先有结果后有原因的神奇力量,我们借助一次时空的颠倒逆转,回到过去。在那里,我们会找到一心只想快点儿回南阳说话有点儿刻薄的最重要是活着的苏丽。
之后,我会告诉她,我们扎根农村一辈子,再也不回来了。这样的话,回南阳以后所遭遇的人生悲剧就不会上演,我们的生命轨迹会沿着另一道弧线向前滑行。
即使我们回不到过去,那么,在南漳的帮助下,我会利用李东这个祭奠人进入盘古墓。“不是说那里面藏着一本有关生命智慧的书吗,我不知道它什么样子,但我想,书上最起码会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我说,“南漳,我也不怕诅咒和报应的降临,也不怕什么末日的灾难,我只想让苏丽活过来,过她自己的生活。此刻,在我心里面,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拯救苏丽生命和救赎我自己有罪灵魂的计划。我在想,只要我能想到的,南漳也一定会想得到。因此,我满怀信心地在家里等待,等着南漳的到来。然后,我们一起重回古墓冲,在那里,我们将成功地找到苏丽,开始我们另外一段人生历程。
果然,南漳说:“我们想到一块儿了。刘红旗,也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你的过失,你的灵魂才会得以安宁。还等什么呢,我们一起去古墓冲。”
我从床上跳了下来,说:“我早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南漳的表情突然忧郁起来,“刘红旗,你还记得玉山长老的话吗,他说你离开南阳就会死的。”
我愣了一下,旋即说:“你还信他那一套吗?”
南漳点点头,白晳的脸上突然挂着两行眼泪。
“我相信,刘红旗,你会死的。”
我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堵着一样难受。如果我再不快点儿走出去的话,我怕自己会当着她的面流眼泪。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打开屋门冲了出去。
朦胧的夜色中,我发现老爹、老妈和我妹三个人站在院子里面,他们默默地望着我。
我说:“爹、妈、妹,我要和南漳一起去找苏丽。”
我心怀善念的老爹说:“红旗,我不管你用啥办法,一定把苏丽给我找回来,否则,你就不要进这个家门。”
我点头的时候想到自己也许真的再也不能回来了,不由得心里涌动着无限的感伤。我突然冲动地跑上去,紧紧地把我老爹拥抱在怀里。我老爹像遭到了电击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真实地拥抱了他。
然后,我把老妈和妹妹都拥抱了一下。我老爹在一边擦着眼泪,像孩子一样哭出了声。
我心里跟他们说:“爹、妈、妹,我爱你们。”
天快黑的时候,我和南漳依然走在崎岖蜿蜒的山道上。身前身后都是连绵不绝的大山,有一会儿,我有种错觉,我和南漳也许要这样走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走到路的尽头。
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一辆牛车不紧不慢地从我们身后赶了上来。车把式坐在车辕边上,低着头,像在牛车的颠簸中睡着了。
当牛车经过我们身边时,南漳冲赶车的牛把式说:“大伯,您去哪儿,捎我们一程吧。”
牛把式终于从混沌中清醒,抬起头,看着我们。在这个时候,我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我惊讶地叫了声:“老王。”
赶车的人正是当初送我和苏丽去古墓冲的车把式老王。
他显然没有认出我来,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去古墓冲。”
老王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层深处发出来的,带着那种特有的低沉的回音。
南漳惊喜地叫起来:“古墓冲,真巧,我们也去古墓冲的。”
老王瞥了我们一眼,把车放缓了,说:“那就上来吧。”
我和南漳分别跳上了牛车。
老王仍然没能把我认出来。我有些纳闷,难道这里有三个长相极其相似的老者?他们分别是送我和苏丽到古墓冲的老王,汽车站乘务员老王和这会儿送我和南漳去古墓冲的老王,并且,他们之间互不相识。
我正想着,突然牛车摇晃了一下,跟着老王叫了一声:“糟糕。”
牛车在狭窄的弯道处发生意外,一只轮子发生倾斜之后突然从车轴套上脱离,颠狂地往前奔出两三米,来一个相当漂亮的向上跳跃之后,滚下山涧里面去了。
我和南漳还有老王眼睁睁瞅着调皮的车轮,撒着欢义无反顾地往下冲,无能为力。
终于在山涧的最低处,它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左右摇晃几下,倒在光秃秃的碎石间,一动不动了。
老王蹲在山道边,瞧了半天,愁眉苦脸地说:“只有下去,把它弄上来,不然咱们就困在这儿了。”之后,他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我非常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的力量不容易把车轮弄上来,老王想让我和他一起下去,好搭把手。
我和老王顺着坡度,攀着凸起的山石,慢慢往山涧里下。
终于下到山涧底部,我刚要伸手去扶起车轮,脚下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应声望去,一根长长的黄白色的东西被我无意间踩断了。
“这是什么?”我问老王。老王推着车轮,瞟了一眼,说:“骨头。”
“骨头是什么东西?……”我突然醒悟,惊叫着跳起来,落地时又踩在另外一根骨头上。
这时候,我才发现山涧内散落着不少浅黄色的尸骨,藏匿在碎石与浅浅的绿草之内。
慢着,这个场景突然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等等,让我想想,在哪儿见过。
一个杳渺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刘红旗,你慢点。刘红旗,你注意点儿安全。”
我听出来了,这是苏丽的声音。我抬起头,循声望去。半山腰的山道上,停着一辆牛车,牛车的旁边,一身草绿色军装的苏丽冲着下面喊。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年,脚蹬一双回力鞋,正慢慢地往山涧里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