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漳和李东蹲在我身边,耐心地等我醒过来。李东的右手里,小心地举着一盏煤油灯。四周氤氲着昏黄的光亮。
像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梦,终于清醒了。我爬了起来,神色茫然地问南漳:“我们这是在哪儿?”
“井底下。”南漳说。
我装着擦脸上的浮灰,悄悄把左手放在嘴角,用力咬一下。还未曾好利落的指尖旧伤复发,钻心地痛。看样子真不是在梦中,自己还活着。我自嘲地说:“我还以为自己摔死了,临死前还想到我的家人了呢。”
南漳肯定地回答:“没有。毫发无损。”
“这井有多高?咱们竟然没有摔出一点儿伤。”我站起来往上张望。
头顶的井口黑漆漆的,煤油灯的光亮照不了多远。
井底之下,没有水,地面踩上去软软的,还有种滑腻感。应该不是土质,但具体是什么,一时看不清楚,我无法判定。油灯光亮可及之处是一个约有五平米的空间,在我的左手处,有一个洞口,里面是条斜斜的缓坡,延伸出一条像台阶似的路,通往未知的地方。
空气有些沉闷湿热,呼吸着有种凝滞的感觉。出于本能,我抽动着胸腔,这样才能保持着正常空气的吸入量。如果猜得没错,我们一定在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以至于空气稀薄。
李东举着油灯,指着左侧那个洞口说:“往这里走。”
南漳跟了上去。我随在南漳的后面,一边走一边纳闷,李东从哪儿弄来的油灯。我记得下来时,只有南漳带着我的那把手电筒。
我问:“南漳,手电呢?你没找找?可不能丢了,我就这一件值钱的电器。”
“手电?”南漳诧异一下,问,“什么手电?”她的口音突然间缺少了四川话的柔软,多了一些正宗的普通话味。听上去怪怪的,像在看电影之前放的新闻简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下来时,你腰里的手电掉了,还砸着李东了呢。”我提醒她。
“没有啊。”她迟疑一下,回答,“只有李东手里拿着个油灯。”
见鬼。难不成刚才掉下来,把他们的脑袋给摔出了问题,把下井时发生的事给全忘记了?这决不可能,我心里一紧。
前面李东和南漳的身影,在油灯下摇曳不定,我开始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在经历了此前一系列的不可思议的遭遇之后,我已经学会开动自己的大脑,进行尽可能的大胆的非逻辑的假设。
莫非他们两个不是人?南漳肯定是那只金色的小狐狸化身而来。那李东呢,李东又会是谁?
我心情忐忑地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洞口,里面是一个长长缓慢的向下的甬道,有台阶,坡度也不是太陡。
我倒要看看他们两个人会把我带到哪儿去。大约走有五百米的样子,李东在前面突然停下来,转身问我和南漳:“真的还往前吗?”
南漳点了点头。
“任何外人进去,都不可能活着出来。”李东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神色。
南漳扭头看着我,逆光的原因,我能看清她零乱的发丝,却看不到她的表情。显然她在征求我的意见。我迟疑一下,说:“要不,咱们到此为止吧。已经走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苏丽还在上面死撑着,要是咱们在这儿待的时间太长,李明也会察觉到的。”
“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呢。”南漳说,“如果你不想再往前,就在这里等着我。”
她这样说分明有小瞧我的意思,以为我是个胆小鬼。我不管她是不是在激我,头脑一热说:“那好,就是死,也陪着你,死一块儿。”
说完心里就有点儿后悔,我这样说是不是有讨好她的嫌疑?这不仅是讨好,简直是非常直白地在献媚。
南漳回头望着李东,说:“东哥,往前走吧,我只要看到真相。能回去不能回去并不重要。朝闻夕死就是这个道理。”
我不知道李东听明白没有南漳最后一句话,连我听着都费劲。南漳在引经据典,此话出自《世说新语》。
往前面再行几步,甬道变得狭窄起来,仅容一个人通过。大约走有十来米的样子,又渐渐宽起来。越往前走,越宽,竟然油灯的光亮照不到两侧的甬道壁,并且头顶也十分的开阔。南漳和我分别紧走几步,已经能和李东并行。
我东张西望,发现此时地下已经不是甬道,而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地下密室。由于灯光所限,一时之间并不能看清楚它是人为修建,还是天然的。
南漳问:“东哥,还没有到?”
“就到了。”李东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无论李东怎么行走,他手中的油灯都半死不活地燃烧着,并没有因为李东的走动,带动空气流动,而使火苗向后摇摆。火苗一直直挺挺的,李东肆意晃动,唯独它一动不动。
我示意南漳,南漳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故意用手轻轻在油灯旁挥一下,火苗依然不动。这就太怪了。南漳显出惊讶的神色,她加大力气,在火苗上来回挥动着手臂。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火苗,它显然不受任何外力的影响,直挺着发着亮光。这简直是一盏相当诡异的阿拉丁神灯。
我终于忍不住了,指着灯问李东:“东哥,它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李东反问。
“油灯的火苗咋一动不动的?”我问,“难道你没看到南漳在它旁边扇来扇去的,火苗一点儿也没有反应?”
“这很正常。”李东很平静的样子,“因为这里没有风。”
不可能的,我们行走,南漳挥手臂,都带动空气流通,怎么会产生不了风呢?
“可是,刘红旗,你认为这里有空气吗?”李东盯着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让他的样子气得差点儿笑出来,说:“没有空气,灯会着吗?我们怎么呼吸?”
“嗯,你说的也是。”李东依然面无表情,“但,刘红旗,你认为它真的是一盏灯吗?”
荒谬透顶,李东又开始说没谱的话了。有时候他看起来很清醒,而且说话很有哲理性,可是有时候,他的大脑还是会短路,不灵光。
南漳也让他的话说得一脸迷惑。
李东索性停下来,把油灯举得高高的,几乎到了我的头顶上。四周亮了许多,但我还是看不到密室的边迹,只能看到来时的路。
“这里没有空气。所以不可能产生风。这不是火苗,仅仅是你们的幻觉。”李东说,“你们大脑缺氧产生的幻觉。”
一派谎言。没有空气,我们不可能支持到现在。而且,我觉得我一直在呼吸。
“你真的以为自己还在呼吸?”李东不带表情的脸,看起来难以琢磨,“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还在活着?”
他刚说完这句话,我突然觉得头脑发昏,脚下一软,再也无力支持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南漳身子也开始摇晃,跟着也慢慢往地下倒。
我的头撞到地面上的瞬间,由于碰撞,脑袋一激灵,反而清醒起来。我又从地上爬起,顺势也把南漳拉起来。
在李东手里油灯的光照下。我看到我们三人的四周布满了死尸。目光可及之处,全都是摆放整齐的尸体。一排又一排,没完没了的。
南漳突然伸手紧抓着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我也是。
这里是圣地。
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