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身边的一杆三八大盖,说:“老子当兵几十年,还能着了你们这些乡下人的道,那叫窝囊! 大家都是中国人,何苦呢? 不错,你们是好酒好肉招待着,可我们的银子也付了,那些给你们的枪虽说暂时没子弹,但怎么着也对得起你们这顿酒饭了,我们对得起你们!”
“啰唆个屁,狗汉奸!”老八手中握着一杆老旧的中正式,“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喂,这位,知道你手中的枪是干什么用的吗? 打鬼子的!”许大胡子嘿嘿地笑着,“中正式除了打鬼子,老子还没发现更好的用处!”
“你们到底缴械不缴械?”老八厉喝一声。
“缴械?”许大胡子冷笑着,“要命拿去,要枪,没商量!”
“敬酒不吃吃罚酒!”喜三一使眼色,民兵们退了出去。
“弟兄们趴下!”随着许大胡子一声喊,屋内响起一声爆炸,酒桌下面竟然埋了雷,还好是土雷,几名站在当地的伪军也只是被炸伤,并没丢掉性命。
“这样逼老子,看来今天非得做回恶人了!”许大胡子一咬牙,“弟兄们都听好了,把能吃能喝的收起,都跟老子来!”
他身边几十名伪军手持二十杆刚从日军那里换来的三八式,迅速占据了屋内的有利地形。这一开战,喜三几个才知道这群伪军原来还真都不是吃素的,民兵们只要稍一探头,就可能送命。刚刚偷来的几十杆枪是空枪,而民兵们手中的土枪更是难以制敌,虽然占据了有利地形,但火力太弱竟毫无用处,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
“狗日的刁民,老子几十个大洋外带几十杆长枪就换你们一顿酒饭吃还落得如此下场! 今天你们欺人太甚,那就别怪老子做恶人了!”
“弟兄们,都听好了,给老子反冲击,遇鬼杀鬼,见人杀人!”许大胡子打仗数十年,一接触就知道了对方火力的虚实。在这种绝对的火力优势下,无论对方的地形如何有利,都是没多大用处的。他发话后,伪军们呼着喊着冲了出来。喜三老八以往接触的伪军何曾有过如此斗志,那都是喊一声就投降的,这回遇见许大胡子他们,顿时束手无策了,眼看就是一场反场大屠杀了。
“慢着,都慢着开枪!”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许大胡子愣了愣。他趴在墙下侧耳倾听,明明是一个极熟悉的声音。
“胡子,长进了是吧? 准备杀同胞杀老百姓了!”
“你是谁? 连长,难道是连长?”许大胡子跟了周连长数年,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个声音他怎么能辨不出。
“连长,是你吗? 你还活着?”许大胡子喜出望外。
“是我,今天我不在,你就开始杀同胞杀老百姓了? 胡子你个王八蛋,你真成鬼子了!”
“连长,您要一直在这里就该知道,我是被逼的。不是我要和他们为敌,是他们在逼我!”许大胡子喘着粗气,“连长你要和他们熟,就跟他们说说,我大胡子不是坏人,我没做过坏事,也不想杀自己的同胞……”
“废话,你们一身伪军装,还不许中国人吐唾沫吗? 别说还没杀你们,就是杀了也不冤!”周连长一口气说完,叹息一声,“同是衡阳出来的,我知道弟兄们的处境。什么也别说了,听乡亲们的话,把武器放下,好酒好肉招待着。”
“连长,您别说了,我们不是怕了他们,是我们不想杀他们,不想和自己的老百姓为敌。”
“仗着鬼子的几杆三八大盖,长出息了是不? 今天还告诉你,不错,老乡们的火力是不如你们,今天你们不投降,就踏着老百姓的尸体走出这村子,也从老子这百多斤的身子上跨过去。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真伪军了,永远也别想回头,就这样汉奸一辈子……”周连长一口气说完,“来吧,乡亲们,都出来,把身子让给这些龟孙子,给他们的子弹喂!”
在周连长的带领下,喜三和老八几个牵头,民兵们随后,上百名乡亲们出现在视线中。
“怎么办,连长?”旁边的一名伪军扣响了扳机。
“你还真想打啊?”许大胡子朝他甩了一巴掌,“能打吗? 你知不知道,这一通子弹下去,以后就得真做汉奸了,子子辈辈被人戳脊梁骨,衡阳那四十多天也白打了,对得起谁?”
“可是连长……”伪军们着急地望着一步步逼近的百姓们。
“都把枪扔掉,统统都扔掉!”许大胡子突然一声吼,“连长,我投降了,胡子今天投降了!”
吼声中,周连长带领老百姓也停止了脚步。
“你们几个赶快过去把枪收起来!”喜三朝后面的游击队员命令。游击队员们点了点头,飞一般冲到伪军们的防御圈,将丢在身边的三八大盖一支支拾起。伪军们神情复杂地看着身边的游击队员,一声不吭。
周连长神情严肃,看着尴尬的大胡子,拍了拍他肩膀:“回来了,兄弟!”
这一声亲切的呼唤使大胡子百感交集:“连长,这汉奸,我不是故意要做的,真不是故意要做的!”
“明白,我明白!”周连长轻拍着他,像拍个孩子一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哎,这饭才吃几分钟,吃饱了没有?”周连长突然想起什么。
“老周,原来真是你的部下!”旁边的喜三脸上露出笑容,笑嘻嘻地看着许大胡子。
“哭什么哭啊,都吃饭去,带你这些部下吃饭去啊!”老八说。
“看看,乡亲们不是没人情味啊! 你们把枪缴了,那才真是对他们的信任,现在可以放心吃酒去了!”周连长捶了许大胡子一拳。
岳王庙,遍体鳞伤的强子被捆绑在城墙上,几名保安队员一边不停地说笑,一边逗弄着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强子。
“老弟,听说那特派员和这小鬼有点渊源!”
“屁渊源,都是十军出来的汉奸,那叫渊源?”
“都是汉奸,还不叫渊源吗?”
“哈哈,说的也是,其实司令心里也明白着呢! 买他个鸟账,啥特派员,该抓照抓,该杀照杀,这小鬼明天就要斩首了!”
平子带着一帮人正好过来看望强子,几人的一番话使他心头火起。旁边的随从却一把按住了平子:“特派员,这地方特殊,您不能动怒!”
“那怎么办,我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诸位忘记了吗?”
“没有忘记,怎么能忘记呢! 可现在,民心……”
“什么民心,我看就是这个姓郭的假民心之名,抗日之名,其实是个十足的汉奸! 不管了,今天办不了他,什么都无法办了。”
“特派员,我倒有个主意。据目前消息,这岳王庙旁不到十里处,现驻扎着七十四军五十七师一个营。听说当初衡阳之战,五十七师没有及时解十军的围以报常德之恩,余师长也内疚着呢!”
“你的意思?”
“七十四军是党国的精锐,一个营足以作为普通部队一个团使用,何况是对付区区一个保安团呢!”
“我明白了,那你们赶快和五十七师取得联系,这个营最迟必须在明天凌晨到达岳王庙。您看,来得及吗?”
“十来里的路程,依我看没有问题!”该随从信心十足地回答。
第二天天刚大亮,城墙边就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郭司令起得特别早,他要亲自毙了那个小汉奸,给一心维护他的那个特派员一个下马威。
被绳子捆了一夜的强子神情呆滞,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旁边的丫头被绑着推出来看热闹,两眼都是泪痕,看得出来她是哭了一夜。
平子心里忐忑着,他派出去的是个少将参议。五十七师一个营长最大也顶多是个少校,即使不念十军救他们的旧情,就冲这个少将参议,也得给点面子吧!
拂晓时分,少将终于返回了。他带来的消息多少能平缓下平子的情绪:“对方营长说了,只要他们师座答应,马上赶来!”但随后了解到的消息又令平子几乎跌入冰窟,原来五十七师师部尚在湘赣一带,离这里少说也有百八十里路,不等五十七师余师长回话,强子怕早已人头落地了。
“你没告诉他们时间紧迫吗,没把救人的情况说明吗?”
“说了,可他们说了,五十七师军纪严明,没有余师长的命令他们不敢擅自行动。”
“完了,这回完了!”
“特派员,他们说了,尽量先用电报取得联系……”
“托辞,都是托辞。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作为党国的精锐部队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何况是这么紧急的情况!”平子叹息一声,“算了,或许过不了半个时辰,我这兄弟的命就没了……这也是他的命了!”
街市口人声鼎沸,马大叔悄悄地布置着游击队员们。
“老马,要不要回去通知喜三哥?”
“不用了,家里没几个人,我们如果救不下这孩子,也是他的命!”
“马哥,要不飞鸽传书吧! 我看今天这保安团杀人不同往日,家里多来几个人总多些胜算!”
“我也不懂今天是怎么了,这姓郭的杀个孩子还搞得这么煞有其事! 半个保安团都出来警戒了,难道他知道我们要救人吗?”
“好吧,把鸽子放出去,也让他们有所准备!”
喜三收到鸽子传来的书信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众人等候了老马一夜,终于知道了老马目前的窘境。
“弟兄们知道老马叔现在去救的是谁吗?”在百余伪军面前,周连长悠悠地叹了口气,“不是别人,是我的兵,也是胡子和大家的弟兄,咱十军的一个小弟兄……”
“连长,强子兄弟得罪他们了?”许大胡子有点纳闷,“他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娃……”
“没得罪谁,想知道吗? 那我告诉你们,就因为他是十军的兵。他和你们一样,衡阳一战后他没有死,就成了某些人的公敌!”周连长说到这里有点感慨,“要是你们还死就死了,披过那层皮,做过汉奸,可我的强子兄弟从没想过要做汉奸伪军。他一个娃娃兵,投降关他屁事,那是长官们该受的罪……”
“连长,你别说了!”许大胡子叹息着,“说什么都没用,不能眼看着娃娃死吧! 你倒是说啊,我们要怎么做?”
“怎么做,除了救人还能怎么做?”喜三斜睨着他们,“怎么,真的转正了,肯为中国人出头了?”
“什么话!”许大胡子大吼一声,“关在那里的是老子的弟兄,老子是十军的人,自己人不去救还指望谁去救!”
“好,好!”老八翘起了大拇指,“看来做几天伪军还没泯灭掉爷们的味!”
“把爷们的武器都拿出来!”老八一声喝,民兵们把刚才缴获的枪支全部搬了出来。
“这些有子弹的,是谁的谁还拿回去,没子弹的,我们这里还存了一些,不多,一支枪只有三发,都明白了吗?”喜三的眼睛紧盯着大胡子。
“都愣什么,把枪拿回来啊!”许大胡子也是大喝一声,“今天不把娃娃救出来,都白来世上一趟了! 拿出衡阳打鬼子的劲儿来,把保安团揍个稀巴烂!”
伪军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好像找回了灵魂一般,领了枪,就等着大胡子一声令下。
郭司令叼着根雪茄烟终于出场了。他的身边,副官轻蔑地望着不远处的平子等人。平子身边的随从难过地低下了头,他们出发之前大概没有料到,这一趟行程会是如此窝囊。
“时间到了吗?”郭司令微笑着问副官。
“早到了,司令,就等您出来看戏!”副官谄媚地回答。
“到了啊,让那小子多活了几分钟。行了,行刑吧,人家毕竟是特派员嘛,给他点面子,别让人的心总吊着。”
“好咧!”副官高声应答,朝天开了一枪。
“行刑!”随着一名军官的一声高呼,迎着早上的太阳,刀光一闪,旁边的刽子手举起的大刀落了下去。
“姓郭的,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一旁的平子咬牙切齿。平生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煎熬。平子双目泪流,朝着强子的方向 “啪”的一声跪了下去,随从们赶紧扶起。
“都别扶,老子救不了自己的弟兄,就让老子送他一程吧!”平子甩开随从,痛哭起来。
突然一声枪响,那举起大刀的刽子手倒地,大刀 “砰”的一声掉在城墙石头上,刀片和石块碰撞后火花四溅。
“王八羔子的,哪个开的枪?”还没等平子他们反应过来,郭司令的人早把他们围得铁桶一般。
“保护好特派员!”但听得郭司令一声喊,几个卫队慢慢围了过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平子的随从们纷纷拔出了枪。
“司令说,请特派员好好坐着,不要乱动,以免刺客冲撞了特派员!”原来郭司令早就作出了安排,不管周围如何乱,只要把平子他们控制住就万无一失。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刚才那一枪是平子他们安排的。
没想到平子他们这边刚坐下,那边就枪声一片了。老马带领的游击队员先后毙掉了几个强子身边的保安队员,开始上城墙。
“都听着,特派员在我们手里。你们要乱来,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郭司令有恃无恐,挺着个肚子朝枪声方向高声唤着,“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谁,乖乖地放下枪,以免因小失大,误伤了特派员。”
老马几个只是迟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特派员是什么人,大概也能猜到和此事有关。但人命关天,暂时也无暇想别的。
“发什么呆,强攻上去把人救了!”
游击队员们只是一愣神,倏地又朝城墙方向冲了过去。
郭司令见劝说无效,一挥手,数百保安队员冲出,趴在城墙上朝老马他们不停地射击。最致命的是一挺机关枪,老马带领的几个游击队员根本无暇接近。若不是保安团这些人的军事素质太差,总是胡乱射击,这样的强攻,十个游击队也不够消耗。但老马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压力。
“老马叔,这近不了身啊。撤吧,否则大伙都得死在这里!”一名游击队员高呼。
“不行,我们一走这孩子就没命了。我们当初怎么和老周他们说的?”老马虽然束手无策,却不愿意就此放弃。他在想着刚才的话:那特派员到底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