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混蛋,把司令放开!”旁边的兵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堵截。郭司令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在亲兵的协助下摆脱了强子,但他的肥耳朵上早已是青一块紫一块。
“好你个小汉奸,竟敢咬人!”旁边的亲兵叫着。
“毙了,给老子毙了!”回过神来的郭司令气愤之极。
“司令,毙哪个?”亲兵们讨好着。
“都毙,全给老子毙了……”发现强子拼命地护着那担架,郭司令二话不说,拔出手枪,叭叭两枪就打在了上面。
这两声枪响使强子一下子怔住了。随后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就要和郭司令拼命。
“都别动,看老子怎么玩死他!”郭司令冷笑,“绑起来!”
“慢着,杀人不过头点地!”平子和他的随从终于出现在郭司令的身后,他早就想到前面或许又是个衡阳出来的人。
看清楚眼前人就是强子时,平子一阵哆嗦:“是你!”
强子虽然接近癫狂,但这个熟悉的声音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当身穿少校军服的平子出现在眼前时,强子几乎不敢相信:“窝囊废……”
“是我,你……你们还好吧?”
“好?”强子只一转念,眼角竟然泛出了泪水,“好你个窝囊废,少校,窝囊废你也少校了……”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威风,真威风!”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你看看那些人,死的死了,活着的却还不如一条狗。你这天下第一的窝囊废却穿着光鲜的衣服,都少校了,哈哈,哈哈……”
“行了,你有完没完……”平子也是一眼的泪水,“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吗? 我……”
“滚,滚吧,你给老子滚吧!”强子朝他吐着唾沫,原来他早已把平子和郭司令当成了一路人。
“这汉奸,这汉奸疯了,连特派员都敢吐!”郭司令一使眼色,“都瞎了吗? 给老子绑起来!”
“慢,慢着!”平子上前,“我是很废,我也一直很窝囊,可我想你肯定误会我了吧? 我是你的兵啊,你不是说过吗? 我是你的兵,你怎么也会误会我呢?”
“滚,滚吧! 要不就把我绑起来,像杀其他衡阳兄弟一样,把我杀了! 老子早晚会找你们这些畜生报仇的!”
“兄弟,兄弟你真的误会了!”平子不顾一切地上前,“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是来救你们的,懂吗?”
“都聋了吗? 把这疯子绑了,别让他伤着特派员!”郭司令朝手下继续嚷着。
“谁敢? 哪个王八蛋敢?”平子也发疯似的吼着。
强子一边冷笑着,一边拉了地上的担架就朝前走。
“兄弟,你,你真误会我们了!”
“滚!”强子不听平子的解释继续向前走着,担架上李佑国流出的血将经过的地方染得一片血红。
跟在后面的丫头啜泣着,她比强子更为理智,她能看得出平子并无恶意。
“姑娘,你帮个忙,让老兵留下吧!”平子哽咽着。
“哥哥,哥哥!”丫头走到前面,拉住了强子,“那个长官好像认识你,他是在帮我们吗?”
“你别管!”强子轻轻推开她,“老子当初就不该救他,和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在一起!”
“不,我觉得,他和那个郭司令不一样!”
“可我这个弟兄已经死了!”强子将担架一扔,号啕大哭起来。
强子最终被抓了起来。
挂着个少校军衔,带了一帮国防部大员的平子此刻才知道,自己是如此有心无力。
“特派员,姓郭的既然如此无理,向上面报告一下,让临近的部队将他们灭了!”其中一名随从愤愤不平。
“让谁灭? 别说他没做汉奸,就算是汉奸,哪个部队愿意捋这个虎须,跑到日本人眼皮底下来杀人!”其中一名随从叹息一声,“不比当年,不比当年了。如今连委员长调动个队伍都那么难,其他人又能怎样!”
“部队要这么好调动,这么听话就好了,那衡阳也不至于打成这个样子了!”平子苦笑,“算了,姓郭的对我们还算客气,明天再求求他吧!”
可郭司令似乎把准了这帮人的脉,依旧不冷不热。按他自己的话说,如果不是要留条后路,他才懒得搭理这帮 “钦差”呢,这年头,谁有枪谁就是爷。
岳王庙不远处,二狗子歪背个驳壳枪,神气活现地走在路上。
“我说弟兄们,你们走快点好不!”二狗子时而朝后面招呼。
数十名先和军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时走时停,为首的竟是十军周连长的部属许大胡子。
许大胡子因为资格老,被鬼子委以连长的职务。此刻他故意左瞧瞧右瞧瞧:“二狗子,你的消息准确不准确?”
“哎哟,我的许连长,我二狗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不远处真有国民党的部队,还天天杀你们的人呢!”
“连长,这走了几十里路,离衡阳可越来越远了!”其中一名伪军嘴巴凑近许大胡子。
许大胡子一惊,点了点头:“这年头哪不死人,日本人管吃不管饱,老子还真替他卖命吗? 弟兄们,撤!”许大胡子掉转身子,不再前行了。
“喂喂,前面可是有吃有喝……”许大胡子他们一撤,二狗子有点慌了。
自从周村被鬼子毁了以后,二狗子无处容身,跑到鬼子那里做起了职业汉奸。说是职业汉奸,但由于他能力有限,小鬼子从不给他半个铜板,他只能跟着到处抢劫的鬼子、伪军蹭点吃喝。这鬼子、伪军一日不抢,他就一日没饭吃,其实也够惨了。
“实话告诉你们吧,前面那个镇有个姓郭的,带着一帮保安团的人,这段时间专门逮你们这些参加过衡阳守战的第十军,看着就杀,逮着就毙……”二狗子有点激愤了。他也只想发泄一下,没想到这话还真起作用了。
许大胡子突然转身:“你说什么?”
“嘿嘿……那个,没什么,真没什么。”此刻二狗子从许连长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老哥啊,别,别这样瞪我行不?”
“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我,我是说,那个郭司令,前头有个郭司令……”
“他杀什么,毙什么?”
看到许大胡子认真起来,二狗子慌了,他的脖子被大胡子粗大的手掌掐住,已经感到了呼吸窘迫。
“放手,老哥您放手啊……”二狗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岳王庙镇上那个郭司令,这段日子专门逮你们从衡阳出去的士兵,您不知道吗?”
“我知道个屁!”许大胡子拍拍身上的盒子炮。他的手枪里是有子弹的,但他明白,他那些士兵的步枪里却空空如也。
“要不是有枪无弹,就他一个保安团有个屁战斗力,老子直接就能灭了他!”
“这小鬼子给老子差事又信不过老子!”许大胡子有点愤愤不平。
“老哥啊,您这话有点不对了。前些日子你们守衡阳,杀了多少日本人!那日本人现在用你们,有点疑心也是应该的。您可不该骂皇军啊,要被他们听到……”
“去你的应该!”许大胡子朝二狗子踹了一脚。
“回去!”许大胡子又转身命令士兵们。
因为鬼子近来活动猖獗,马大叔不得不随喜三和老八他们一起来到李村。
喜三和老八都是岳王庙镇十余里外的李村人,这里丘陵起伏,山多岭阔。衡阳城陷落后,鬼子四处烧杀抢掠,虽也常有小股翻山越岭窜到李村,但大多讨不了好去。由于湘西一带自古民风彪悍,家家有枪户户藏刃,三五个鬼子窜入村子往往是有去无回。因此这里和衡阳城四周那种被战火破坏的惨象相比,宛如世外桃源。
一行人当中,周连长最是忐忑。强子离开自己这么多天了,生死未卜,不知他回来还能不能找到自己。
“别想那么多了,有丫头做伴,再怎么搬家,你那小兄弟他也丢不了!”马大叔微笑着。
“生死由命,那小子也算死过几次的人了!”周连长叹息一声,“我只是纳闷,他们要经过的那个镇,镇上那什么救国军一直就在鬼子眼皮底下活动,小鬼子真就奈何不了他们?”
“前段时间你们和鬼子打了一个多月吧? 那鬼子死了多少人估计连你们自己都不清楚。老乡们都说,那一个多月里,鬼子运送尸体的汽车从来就没有停过,打了一个多月的仗,运了一个多月的尸体,战场上鬼子的尸体还是堆积如山,你说鬼子死了多少人呢?”马大叔一边说一边朝周连长竖起了大拇指,“衡阳守军是名副其实的抗日英雄啊!”
“正因为如此,鬼子没有精力对付周围其他的抗日组织了,他们还要继续南下。为了维持他们所谓的军事存在,除了将你们那些被俘的守军组织起来,鬼子没有其他的办法。你们那些残留的守军,加上部分投降的地方保安部队,鬼子编成了四个伪军师。可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伪军师是真正在为鬼子卖命。对于衡阳周围抗日力量的存在,只要不威胁到自己,他们从来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只有在鬼子的枪口下,才会被动地做做样子!”
周连长点头:“我算明白了,否则岳王庙那狗日的什么救国军,早被鬼子剿了!”
“不被剿也做汉奸了!”马大叔一脸的愤慨,“我们多少同志,经过伪军防区时,对方也常睁只眼闭只眼,偏偏在经过他们救国军防区的时候常被残酷杀害,这说出来不是一般的难受,多少同志想教训教训他们……”
马大叔说到这里叹息一声:“这些人虽然不是鬼子,但只要经过他们防区,国共两党的人都讨不了好去,真和土匪无异!”
“逮着个机会,带人灭了他们!”周连长咬牙切齿地说。
“说实话吧,老弟,我们游击队也就有几十条枪,帮不了你……其实也是奈何不了他们。就算江北总部吧,也就千儿八百条枪,这救国军听说近两千人,你说我们能怎么样呢?”马大叔叹了口气,“这湘江两岸,国军起码还有三五十万吧,有如此部队却任其祸害,有些事情您不觉得窝囊吗?”
“窝囊?”周连长苦笑,“知道什么叫窝囊,就不会任我们一万多弟兄在衡阳城自生自灭了。这些日子我算明白了,什么都得靠自己,不是专杀衡阳出来的弟兄吗? 好吧,总有一天老子要他们好看!”
山坡的另一边,许大胡子带着数十名伪军垂头丧气地往衡阳回赶,二狗子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喂喂,既然不去镇上,也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这大半天弟兄们可是连碗水都没喝!”
“欠揍是不?”许大胡子恼怒了,“没枪没弹的,你让老子几十号弟兄送死去?”
“老哥啊,您误会我了! 您既然不想打岳王镇了,那就不打吧,可这一带二狗子熟啊。打不了岳王镇还动不了一个村子吗? 您不能让弟兄们饿一整天是吧?”
许大胡子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停了下来。
二狗子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老哥,肚子饿了吧? 不要紧,前面翻过一个山头就是李村。这是一个大村,吃喝不愁,就是姑娘也一个个水灵水灵的……”
突然 “啪”的一声,二狗感觉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老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打死你个害人精!”许大胡子咬牙切齿,“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祸国殃民的事,老子会干吗?”
“大胡子,你别忘了,你现在是皇军的人!”
“鬼子是鬼子,老子是老子,少扯到一起!”
“大胡子,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告诉皇军吗?”
“哈哈,你这狗腿子,惹恼了老子,老子马上毙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嚣张!”许大胡子说着拔出手枪。
“别别别,老哥,大家伙都是弟兄啊!”二狗子一边退一边跑。许大胡子原也只是吓唬吓唬他,见他吓成这样,得意地大笑起来。
数十名日军与返回衡阳的许大胡子上百人不期而遇。
二狗子宛如遇到了救星,屁颠屁颠地奔了过去。他几乎没费什么唇舌,就把许大胡子刚才如何辱骂日本人的言语形容得惟妙惟肖。果然领头的一名日军小队长气得脸色铁青,拔出军刀,哇哇地朝许大胡子奔了过来。
“连长快跑!”旁边几名伪军在提醒许大胡子的同时,用身子挡在了前面。日军小队长连劈数名伪军,方才觉得解了点气。当许大胡子被其他日军押解过来时,小队长嘴巴上的八字胡一动一动:“你的,良心大大的坏!”
“小日本,杀了老子几个弟兄了!”许大胡子因为几名伪军被杀也是一脸的怒气,他的不屈使对面的伪军们也逐渐硬朗起来,一个个举起了手中的枪,看样子如果许大胡子有什么不测,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八嘎,先和军和皇军是友军!”一名日军少尉和小队长军衔相近,他劝说着,“龟田君,摩擦的不要!”
小队长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你的,今天就算了,今后不许再有辱没皇军的行为!”
许大胡子冷哼一声,虽然没有妥协,毕竟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和日本人翻脸。
“放了他!”少尉顺势命令日军士兵。
日本士兵的手刚一松,许大胡子就顺势一踹,一名日军被他踹翻在地。
“八嘎!”日本人爬起,顺势就拉枪上膛。
“八嘎,开枪的不要!”在少尉的命令下,日军士兵狠盯了许连长一眼。
“许连长,我们的不知道怎么弄到粮食。你的中国人,带你的人去村里帮我们弄点!”少尉嬉皮笑脸地朝许大胡子套近乎。日本人知道这里民风彪悍,就这么几十个人进入村子是很危险的。
“你说的话还算有点人味,只是我实说了啊,大伙都知道这地方的村子不是轻易就能进的,让我们进村搞点吃的没问题,可你也该知道,我手下的人都有枪无弹,进去唬得了谁?”
“子弹的没问题!”少尉和龟田小队长商量了一下。
“皇军给你换发二十杆带实弹的枪,你的觉得如何?”
“好吧,你们爽快老子也就交底了,没问题!”许大胡子嘿嘿笑着,“枪呢,带实弹的枪呢?”
日军小队长那边早就让二十名鬼子将枪准备好了。
这段时间南边战事频繁,衡阳的兵力被抽调后变得越发薄弱,日本人轻易不敢出衡阳,怕受到周围抗日势力的反扑。这个日军小队怕是实在挨得难受了,这才冒险出来打牙祭。他们好不容易遇上一伙伪军,怎能不乘机用用呢!
这些日本人也是病急乱投医。衡阳守军降敌后还真没几个死心塌地做汉奸的。这不,许大胡子刚刚接过日本人换过的二十杆实弹枪,肚子里就开始打起小九九了:这鬼子顶多也就三五十人,如今近一半的火力到老子这了,凭什么听他吩咐!
许大胡子懒洋洋地朝士兵们下命令了:“弟兄们听好了,原路返回!”
士兵们不情愿地一个个转过身,走了一阵,终于有人憋不住了:“连长,这鬼子可是杀了我们好几个人!”
“杀了就杀了呗!”许大胡子语气有点冷。
“连长,这不像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士兵不停地埋怨。
“那你说怎么办?”许大胡子故意气愤地说,“现在什么皇协军,那就是后娘养的,为鬼子卖命的,你不知道?”
“连长!”一名排长打着手势,凑到许大胡子耳边,“您看我们现在实弹也有了……是不是把那些鬼子这样,做山大王也胜过祸害自己的百姓啊! 去他的皇协军,老子还做以前的第十军去。”
“有种!”许大胡子拍拍排长的肩膀,“真想干吗?”
“不想干的是龟儿子!”
“那就干呗!”许大胡子爽快地答着,接着脑袋一正,“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干吧?”
“连长的意思?”
“我听说这一带的各方势力很复杂:国军各部队、新四军游击队和各种队伍周围都有活动!”
“那连长的意思?”
“也没什么,我们现在势单力孤,一时肯定也回不了老部队,要和鬼子翻脸,得有个地方可以依靠、有个落脚处……所以,现在还需要再忍忍!”许大胡子拍了拍排长的肩膀,“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兄弟,连长不会带着你们做一辈子汉奸的!”
“可鬼子现在要我们去抢老百姓的粮食,您真干?”
“抢个鸟,老子就带你们转悠几圈然后回去,小鬼子要是知趣那就算了,要不知好歹,老子就带这百多号弟兄灭了他。这祸国殃民的事可不能开头,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连长,这还是得反啊!”
“反,早晚的事,老子本来就不是做汉奸的料!”许大胡子咧咧嘴巴,“不过,老子刚才看那鬼子头,也还识得几分趣,估摸着能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