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关于我的地方,一言之誉可使我疚心疾首,夙夜愁痛。日念平白吃了三十多年饭,始终是一张空头支票难得兑现。好容易盼到孩子稍大,可以全力工作几年,偏偏碰上大战,转入井臼柴米的阵地,五年大好光阴又失之交臂。近来更胶着于疾病处残之阶段,体衰智困,学问工作恐已无份,将来终负今日教勉之意,太难为情了。
素来厚惠可以言图报,惟受同情,则感奋之余反而缄默,此情想老兄伉俪皆能体谅,匆匆这几行,自然书不尽意。
孟真:即傅斯年。
lucky:幸运。
介公:即蒋介石。
泳霓先生:即翁文灏。
思永已知此事否?思成平日谦谦怕见人,得电必苦不知所措。希望泳霓先生会将经过略告之,俾引见访谢时不至于茫然,此问
双安
此后文字缺失。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下旬致金岳霖
老金:
多久多久了,没有用中文写信,有点儿不舒服。
John<sup></sup>到底回美国来了,我们愈觉到寂寞、远、闷,更盼战事早点结束。
一切都好。近来身体也无问题的复原,至少同在昆明时完全一样。本该到重庆去一次,一半可玩,一半可照X光线等。可惜天已过冷,船甚不便。
思成赶这一次大稿,弄得苦不可言。可是总算了一桩大事,虽然结果还不甚满意,它已经是我们好几年来想写的一种书的起头。我得到的教训是,我做这种事太不行,以后少做为妙,虽然我很爱做。自己过于不efficient<sup></sup>,还是不能帮思成多少忙!可是我学到许多东西,很有趣的材料,它们本身于我也还是有益。
已经是半夜,明早六时思成行。
我随便写几行,托John带来,权当晤面而已。
徽寄爱
John:费正清。
大稿:梁思成用英文撰写的《图像中国建筑史》。
efficient:有效率的。
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日致张兆和
卅七年末北平围城时从清华园寄城中。徽。交三姐。
三小姐:
收到你的信,并且得知我们这次请二哥出来,的确也是你所赞同的,至为欣慰。这里的气氛与城里完全两样,生活极为安定愉快。一群老朋友仍然照样的打发日子,老邓、应铨等就天天看字画,而且人人那是乐观地、怀着希望地照样工作。二哥到此,至少可以减少大部分精神上的压迫。
他住在老金家里。早起八时半就同老金一起过我家吃早饭;饭后聊天半小时,他们又回去;老金仍照常伏案。
中午又来,饭后照例又聊半小时,各回去睡午觉。下午四时则到熟朋友家闲坐;吃吃茶或是(乃至)有点点心。六时又到我家,饭后聊到九时左右才散。这是我们这里三年来的时程,二哥来此加入,极为顺利。晚上我们为他预备了安眠药。由老金临睡时发给一粒。此外在睡前还强迫吃一杯牛奶,所以二哥的睡眠也渐渐地上了轨道了。
徽因续写:
二哥第一天来时精神的确紧张,当晚显然疲倦,但心绪却愈来愈开朗,第二天人更显愉快。但据说仍睡得不多,所以我又换了一种安眠药交老金三粒(每晚代发一粒给二哥),且主张临睡喝热牛奶一杯。昨晚大家散得特别早。今早他来
三姐:指张兆和。
老邓:当时的清华大学哲学系邓以蛰教授。
应铨:即程应铨,当时在清华大学建筑系任讲师。
以上为梁思成所写,以下为林徽因续写。时精神极好,据说昨晚早睡,半夜“只醒一会儿”。说是昨夜的药比前夜的好,大约他是说实话不是哄我。看三天来的进步,请你放心他的一切。今晚或不再给药了,我们熟友中的谈话多半都是可以解除他那些幻想的过虑的,尤以熙公的为最有力,所以在这方面他也同初来时不同了。近来因为我病老金又老,在我们这边吃饭,所以我这里没有什么客人,他那边更少人去,清静之极。今午二哥大约到念生家午饭。噜噜嗦嗦写了这大篇,无非是要把确实情形告诉你放心,“语无伦次”—点,别笑话。
这里这几天天晴日美,郊外适于郊游闲走,我们还要设法要二哥走路—那是最可使他休息脑子,而晚上容易睡着的办法,只不知他肯不肯,即问。
思成徽因同上
您自己可也要多多休息才好。如果家中能托人,一家都来这边,就把金家给你们住,老金住我们书房也极方便。
熙公:当时的清华大学教授张奚若。
念生:即罗念生。
一九五三年三月十二日致梁思成
思成:
我现在正在由以养病为任务的一桩事上考验自己,要求胜利完成这个任务。在胃口方面和睡眠方面都已得到非常好的成绩,胃口可以得到九十分,睡眠八十分,现在最难的是气管,气管影响痰和呼吸又影响心跳甚为复杂,气管能进步一切进步最有把握,气管一坏,就全功尽废了。
我的工作现实限制在碑建会设计小组的问题,有时是把几个有限的人力拉在一起组织一下分配—下工作,技术方面讨论如云纹,如碑的顶部;有时是讨论应如何集体向上级反映一些具体意见作一两种重要建议,今天就是刚开了一次会,有阮邱莫吴梁连我六人,前天已开过一次,拟了一信稿呈郑副主任和薛秘书长的,今天阮将所拟稿带来又修下了一次,今晚抄出大家签名明天可发出(主要一要求立即通知施工组停扎钢筋,美工合组事难定了,尚未开始,所以二也趁此时再要求增加技术人员加强设计实力,三反映我们对去掉大台认为对设计有利,可能将塑型改善,而减掉复杂性质的陈列室和厕所设备等等使碑的思想性明确单纯许多)。再冰、小弟都曾回来,娘也好,一切勿念。信到时可能已过三月廿一日了。
天安门追悼会的情形已见报我不详写了。
昨李宗津由广西回来还不知道你到莫斯科呢。
徽因
三月十二日写完
碑:指当时正在设计中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阮邱莫吴梁:其中莫指莫宗江,吴指吴良镛。
再冰:即梁再冰,梁思成与林徽因的长女。
小弟:即梁从诫,梁思成与林徽因的次子。
追悼会:斯大林的追悼会。
李宗津:油画家,时任清华大学建筑系美术教授。
一九五三年三月十七日致梁思成
思成:
今天是十六日,此刻黄昏六时,电灯没有来房很黑又不能看书做事,勉强写这封信已快看不见了。十二日发—信后仍然忙于碑的事。今天小吴、老莫都到城中开会去,我只能等听他们的传达报告了,讨论内容为何,几方面情绪如何,决议了什么具体办法,现在也无法知道。昨天是星期天,老金不到十点钟就来了,刚进门再冰也回来,接着小弟来了,此外无他人,谈得正好,却又从无线电中传到捷克总统逝世消息。这种消息来在那样沉痛的斯大林同志的殡仪之后,令人发愣发呆,不能相信不幸的事可以这样的连着发生。大家心境又黯然了
中饭后老金、小弟都走了。再冰留到下午六时,她又不在三月结婚了,想改到国庆,理由是于中干说他希望在广州举行。那边他们两人的熟人多,条件好,再冰可以玩一趟。这次他来,时间不够也没有充分心理准备,六月又太热。我是什么都赞成。反正孩子高兴就好。
我的身体方面吃得那么好,睡得也不错,而不见胖,还是爱气促和闹清痰打“呼噜出泡声”,血脉不好好循环冷热不正常,等等,所以疗养还要彻底,病状比从前深点,新陈代谢作用太坏,恢复的现象极不显著,也实在慢,今天我本应该打电话问校医室血沉率和痰化验结果的,今晚便可以报告,但因害怕结果不完满因而不爱去问!
学习方面可以报告的除了报上主要政治文章和理论文章外,我连着看了四本书,都是小说式传记,都是英雄的真人真事。
还要和你谈什么呢?又已经到了晚饭时候,该吃饭了,只好停下来。(下午一人甚闷时,关肇业来坐一会儿,很好。太闷着看书觉到晕昏。)(十六日晚写)
于中干:即梁再冰的丈夫于杭。
十七日续我最不放心的是你的健康问题,我想你的工作一定很重,你又容易疲倦,一边又吃Rimifon不知是否更易累和困,我的心里总惦着,我希望你停Rimifon吧,已经满两个半月了。苏联冷,千万注意呼吸器官的病。
昨晚老莫回来报告,大约把大台改低是人人同意,至于具体草图什么时候可以画出并决定,是真真伤脑筋的事,尤其是碑顶仍然意见分歧。
徽因匆匆写完
三月十七午
Rimifon:雷米封,一种防治结核病的药。
大台: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基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