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疙瘩自除了黄大仙之后不多日,就听到县革命委员会派生产监督小分队深入各企业,工厂,农业生产大队进行视察整风、改良教育的消息。王疙瘩寻思:上头视察工作,总不能把睡人的屋子也给掀个底朝天吧,所以也没有上多少心,毕竟这才多大点事。
但是当天还真有个人,硬是跑到铁兔和王疙瘩的铺子里捉贼似的东看西看。这人名字叫孙罗方,生着竖眉,两边朝天耳,面色倒是不错,瞅年纪大概五十出头,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头顶有一只绿军帽,上面绣的大红星格外醒目。要说此时正是烈日炎炎似火烧的伏夏,可这孙罗方却似乎感觉不到半点燥热,也不摘下帽子凉快凉快。
王疙瘩见这人进了屋,眼珠子蹭亮蹭亮的转个不停,一会儿似乎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木板床,赶紧上前招呼道:“同志,您顶着个日头来寒舍视察生活,实在是辛苦,想必定是口干舌燥了。我和徒弟没屋住,就在这里打个床,天黑了也能看个门,咱可招待的东西还真是掏不出半件,凉白开总是有,您寻个凳子先歇,我去倒碗水给同志您解解渴。”
要说这小平房里木凳子还真是挺多,不过有很多是坏了的,孙罗方找了个完好的坐,随手摘下了帽子,原来是个秃头。王疙瘩一边倒水,一边说道:“咱虽是个乡巴佬,识不得多少大字儿,但也总得读读毛主席语录充实充实精神世界不是?这不,最近就遇到好些个捉摸不透的句子,今儿个还得麻烦您给我指点指点了。”
孙罗方倒是没把话放在心上,也没吱个声,只是朝着王疙瘩打量不停,害的王疙瘩不知怎的两手也不听使唤了,直打颤。这时孙罗方却突然开了口:“近来门前问来意,既是闲言何踌躇?”
王疙瘩愣了半愣,才接着道:“天来问追欲追责,追来问天为天忧。”
孙罗方像是听出了些什么,一拍腿继续问:“敢问日月姓甚名,不妨抖落两三语?”
王疙瘩领会了眼前这人是要询问江湖底子,而又挑着话讲,显然是在套江湖黑话。江湖黑话起源于唐朝,本来用作商贸,后来逐渐成为黑市的隐语,又传入各种行迹于社会的帮派间,就连干苦力的工帮,帮头对话也要说黑话。比如懂得规矩就叫“攒儿亮”,不懂规矩叫做“空子”,称刘姓就是“顺水万”,冯姓补丁万,田姓冰糖万。当然出于尊重,不会全盘托出,于是他用《二十二段金决经》的套路回答道:“
敝人无姓亦无名,家本住在浔水平。少来无受椿萱福,自幼碌碌老河度。习得正经半枝学,天观物理略有识。不敢言说天下先,存得片言寸铁心。腹有本领金不换,风年正茂穴头转。不料风云有变事无常,沦落江湖海头背行囊。欲说高年遇福荫,尤有小厄更相惊,已然苍苍太岁海,只求悠悠终余年。”
孙罗方一听,脸上顿时流露出惊喜神色,握着王疙瘩的手兴奋的说道:“王老哥!半肩子!今儿个咱竟碰上面儿了,您还认得我吗?”
王疙瘩本来大气不敢出,这会儿算是能仔细看看面前人的脸了,也突然明白过来:“骡子!真是你这伙计?”
“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怎么老的招子这般不昏,连老弟我也记不起来了。”
王疙瘩听了这话,才全部想了起来,面前这个军装打扮的半老头子,正是自己年轻时一道混荡江湖的结拜过的弟弟。
原来孙罗方和王疙瘩自年轻时就相识,那时王疙瘩才二十出头,便有八岔算,金点掐,倒斗门的手艺,虽然因相貌丑陋找不到相好的,但日子过的也挺油光满面。跟孙罗方倒也是不打不相识,两人本是同行,却因一次争夺钱主而结识并成了挚友。那时候兵荒马乱,很多盗坟掘庙的事政府根本管不了,两人虽身怀技艺,但毕竟都是半路出家的野派,只能相互照应着做这勾当,倒还给自个儿起了“王孙金门盗”的名号,当然这也仅有两人之间念叨念叨。
后来全国解放,剿土匪,除黑帮的运动也一件跟着一件,王疙瘩孙罗方两人单打独斗,虽认识好多些道上的朋友,但毕竟两脚扎着浅土坑,只好打算换行当。他们怕惹出祸水,于是决定分道扬镳,各谋生计,若是缘未尽定能再相见。可谁想自打分别之后对方便杳然物音讯,一转眼四十年世事沧桑,面目也俨然不似同一个人了,如今这俩兄弟竟在这个场合重逢,顿时老泪横生,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铁兔看出了大概,叫两人坐下再寒暄。孙罗方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问王疙瘩到:“王老哥,您现在还带着个徒弟呢。看来是混的可以罢。”
王疙瘩说:“老弟可抬举了,和你这雪白衫子,红星帽子可比不了,其实啊,这几年我一直有个打算。要不你待会请个人面,天黑了再来我这唠嗑?”
孙罗方:“哈哈您精神头还是不减当年,这事无妨,晚上我带点刀烧子来,咱俩可得好好聊聊了。”
夜里孙罗方带着长乐烧准时赶了来,和王疙瘩、铁兔二人坐着说话。王疙瘩拿衣服搜了半天,找到两支烟,分给孙罗方抽,又灌了两大口白酒,先开了话:“骡子,这酒蛮醇,看来你是当了官了,日后可忘了多拿两瓶来。”
“老哥儿哪的话,也就是混口饭吃,要说都是运气好。这人呐,可都靠张嘴皮子,场面上吃不开,那啥事都轮不到。酒自然有,当然老哥也别指望一天一瓶哈,这老弟实在担待不起。”
“哈哈哈哈,不会不会,来,干了!”
“干甚,您这杯子都空了。”
“骡子啊,快别称您了,听着怪别扭的,咱都老头子一对儿了。”
“好,既然老哥都这么说,我就不叫您了。对了,您不会又打算掘宝了吧,这可不是日字头啊。”
王疙瘩见话都讲到这份上了,于是告诉铁兔道:“徒弟,今天当着我老弟面,师傅就不瞒你了,其实咱后头的林石山有宝,要是能得到,定能寻个好的立身之地。”
铁兔有所惊讶,但想到有大钱可以赚,也是动了心,说:“那倒是不错。”
孙罗方摇摇头道:“老哥您可别给这芽儿带歪路,如今早就不是我们旧行可以风光的年代。就算寻着了,又能卖给谁?”
王疙瘩说:“这个老哥不愁,只是关于行动,的确有几分难处。”
孙罗方问道:“您刚才讲的,可是林石山?”
王疙瘩说:“就是这半秃兜子。”
孙罗方抠了抠耳朵,思忖了片刻,问王疙瘩道:“老哥可曾记得当年普水村龙王庙龙王像失踪一事?”
王疙瘩奇道:“说的可是“龙鲤一跃,四漫殿门”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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