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到晚上8点才结束,也许是时间太长,大家都玩得有些筋疲力尽,唯独林珍珍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出门被冷风一吹竟然在KTV门口又唱了几嗓子,高凌指着表情陶醉的林珍珍问我:“这家伙刚才喝了多少酒?”
我摇了摇头,“她喝的是白开水。”
姜鹏走过去,不敢置信地拍了拍林珍珍的肩膀,“妮妮她妈,还没唱够啊,我以为你嗓子早该冒烟了,话筒就差没被你吞到肚子里去,这大晚上,您老人家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的耳朵,该歇歇了啊。”
娜娜把她的吉普车开过来,停在我们旁边,林珍珍本想跟姜鹏拌嘴,一看到娜娜的车,眼睛都亮了,冲我一阵吼,“太棒了,小唯,今天晚上咱们几个有座驾了,吉普车唉,够酷。”
高凌不屑道:“吉普算什么,跟我的悍马比起来就是个拖拉机。”
姜鹏咧嘴骂道:“别炫富了,悍马你老头子的吧。”
高凌拽了拽我的胳膊,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管管姜鹏,整天胡说八道,每次我一吹牛他就跟路障一样挡在我前面坏我事。”
姜鹏脸一下拉长,把高凌一推,“别有的没的啊。”
高凌冲我一阵嘀咕,“那你没事哭得那么丑干嘛,我还以为你见不得姜鹏有女朋友了呢……”
姜鹏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嘴巴不可置信地往上一咧,“你哭了,什么时候?”
我头皮都要炸了,心想这家伙是开了天眼了吧,我明明在卫生间里哭,难道我跑到男厕了,不可能啊……小丹和林珍珍这时救了我,直接把我往车上拽,完事后林珍珍还对高凌一阵数落,“你又戴着墨镜看人的吧,我看你们哥俩啊,好好过日子,别老上跳下蹿唯恐天下不乱,一句话,淫我姐妹者,杀无赦!”
高凌脸都歪了,“淫?大姐你搞错了吧?”
“口头意淫难道不是淫的一种?你少开口祸害好人家的姑娘,听见了没?”
高凌猛抓拉了一下头发,对着姜鹏一阵无奈地摊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
姜鹏却是对着我的位置大声问:“姜唯,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明天。”
“本来还说请你吃顿饭呢。”
娜娜摇开窗子,冲姜鹏一阵骂,“你这个骗子,刚才还说请我们吃烤鱼呢,小唯,别信他的,他只会请人喝西北风。”
姜鹏还想说什么,娜娜脚一踩油门,没给他一点狡辩的机会。
林珍珍和小丹笑成了一团,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姜鹏和高凌,更是乐不可支,“小唯,你回头看,姜鹏气得直跺脚呢。”
娜娜看了眼后视镜,打了个响指,“唉,我怎么觉得姜鹏对咱小唯还有意思啊,要不然今天晚上跟嗑了药一样那么多话!”
“高中的老情人,而且是没追到手的老情人,当然有意思,说没意思那肯定是骗人的,没得到的东西,谁不惦记?”
“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唯,你可得当心啊!”
“同学聚会就是老情人梅开二度的温床,要不然姜鹏今天晚上来凑啥热闹,以前怎么没见他来啊?”
我没好气地看着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唉,你们今天晚上拿我开涮够了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来说去有意思吗,人家还得生个混血儿呢,你们少在这里打岔。”
“那姜鹏其实是挺有心的一个人,高三那会儿送你的那个发夹,我都觉得特漂亮,那会儿商店里根本没那种款式,也不知道他跟哪儿找到的,现在都不多。”
“对啊,小雏菊发夹。”
小丹拍了拍我胳膊,“说到这发夹,怎么从来就没见你戴过啊?”
我有些语哽,“我想还给他……他当时脸憋得通红,死活不要。”
林珍珍拧了我一把,“你对他没意思,也不该这么对人家吧,好歹是个心意,夹子能值几个钱,你真是,男生嘛自尊心都特强,你退回去人家脸往哪里搁。”
我只要一想到姜鹏当时红得像是发烧的脸,就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但还好,夹子最终也没退回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高三那时候的零碎小事,像是随手捡起地上丢的小物件,走几步,笑几下,快乐地俯下身去捡拾然后一脸沉浸在回忆中。
直到车开到了我们都熟悉的街。
虽只剩下暗黄的路灯,这条街因为寒假而变得冷清无比,甚至车开过来,连一个行人都没有,这个季节的8点多,大家不是窝在被子里看重播的晚会就是围在桌子上打牌,家中大红灯笼高高挂,热茶点心随手可拿,谁会在这个冰冷的时候来到这样一条空荡荡的街道?
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辛潮的电话,“明天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你现在在哪里?”
我摇开了车窗,冷风吹得我鼻头通红,林珍珍她们也半站起来看着外面凄清的路景,没有一个人觉得冷,只是嘴巴里呼着热气,默默地看着。
“我在我们高中这边,我上学那会儿的老文具店还开着,还叫风铃文具店……啊,这个烧饼店很出名,也还在这里,不过过年期间一般不开,想吃都吃不到,快到了,到了……甄记米线店,辛潮,你不是说想来这里吃一回米线吗,下次来江城我一定记得带你去吃……”
辛潮鼻子嗅了嗅,“玩煽情牌吗?搞得我都想回我的四中去看看了。”
“那个……还是回来咱们慢慢说吧,你鼻子嗡嗡的,是不是感冒了?”
我笑了笑,“被风吹的。”
“那我先挂了,浪费我电话钱,你临走前慢慢怀旧吧,咱反正明天就见着了,拜!”
“拜!”
我刚挂完电话,娜娜就一转方向盘,直接往学校东面的长巷子开去,车子开过铁栏栅,我们往学校里看,昏暗的街灯照得操场上朦朦胧胧的,不能太往里头瞧,黑糊糊的像是一潭深水。车往巷子深处开,操场迅速地从我们眼前一晃而过,孤零零的模糊不堪的主席台也转瞬即逝。
“唉,咱们四个今天再一起翻回小墙怎么样?”
娜娜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胆小的小丹支支吾吾:“不是吧,这么晚我们翻墙进去干吗,又没有好吃的。再说,我怕鬼啊,学校这么大,空荡荡的……”
娜娜骂道:“我看你不要叫小丹直接叫小胆得了,我们四个人一起,鬼单抓你一个,你以为自己长得娇艳还是肉香啊,还没有好吃的,我看你比我还吃货,关键时候别给我掉链子!小唯,你也说句话,高中那会儿你可是我们的扛把子,带头大哥啊,翻墙的时候跟跳蚤一样带劲!”
我拍了拍娜娜激动的后背,“唉,要不是政教处主任堵在大门口我被逼上绝路我能翻那墙吗,现在到哪里找那动力,再说我们几个老骨头怕是都爬不动了,你看,林珍珍连崽都生了,我呢,天天坐办公室,小丹以前就不敢翻,你过两天还要回四川,摔坏了我们可不把你抬回四川去,到时候让你老公拿个火锅盆把你端回去。”
小丹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挂住我的胳膊,猛点头,“对啊,对啊,还是小唯说得对,下次咱们买通保安进来,早点来,最好带个烤肉架,在操场上烤点羊肉串鸡翅膀吃吃。”
林珍珍崩溃地拍了拍脑门,停止了哼歌,“拜托,小丹,你以为自己是阿凡提啊。”
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车里热闹得仿佛还是在KTV。
正如辛潮所说,怀旧……那天我们四个人坐在车子里绕路,回忆了很多高中时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个人说到过去,都仿佛比置身当时更声情并茂。
我们为了躲避政教处主任一起翻过墙,我们在课堂上传纸条诉说着各自的心事,我们在自习课上听音乐看小说互相放哨,我们总是吃同一样东西,撑得肚子圆圆的被大家一起叫吃货,就连上厕所,我们都形影不离……
谁没有傻傻的一段青春,而那段傻傻的青春,怎么会少了傻得可爱的那几个人。
哭过,伤过,痛过,又怎么样。
幸好,我曾经拥有过你们的友谊,如今依然拥有。
晚上到家的时候,爸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回来,老妈让老爸赶紧挪地儿,沙发中间空出个缝隙来,拍着沙发垫道:“唯唯,坐这儿来,有话问你。”
我见这架势,这两人要找我谈话还非把我拉坐到中间做夹心饼干,我心里正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我妈却像是等不及了,拍沙发垫拍得砰砰作响,“赶紧过来,你还怕我们吃了你不成。”
我这才识趣地挪快了脚步,一屁股坐到了他们中间,我妈跟我这个亲闺女也不客气,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主题,“你是不是跟那个江医生有过什么?”
我妈太高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一点缓冲都没有,劈头盖脸地又冲我一阵吼,“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跟人家谈过恋爱,完了被人家甩了?”
我脑子里飞快运转着该怎么回答,我爸见我不吭声,也有些着急,“唯唯啊,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是你最亲的人,你有什么事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场面一下混乱了,我知道一旦捅出来不说个清楚,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尤其是我妈,肯定跟我没完没了,最坏的情况是她强大的好奇心会让她做出极不理智的行为,比如去医院找江子墨问个清楚,到时候恐怕场面就会很难堪了,我摆了摆手,让我妈不要激动,“妈,你别乱说了,我跟他是高中同学,普通朋友就是,只不过……只不过我当年喜欢人家,他对我,没什么感觉,哪有什么谈恋爱被甩什么的。”
“什么?你高中时候就敢喜欢人?你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玩这些小花样,啊?”
我觉得我妈真是有乾坤大挪移的本事,从刚才那个话题一下跳到我早恋的问题上来,我咽了下口水,不免焦躁起来,“妈,你是要我怎么样嘛,现在我没对象,你恨不得天天给我拉一堆公子哥相亲,我上学时候只是暗恋,暗恋别人,又没跟人牵着小手到处招摇,怎么就不敢了,难道我连自己的主观意识都不能有?就连大学都不肯让我谈恋爱,毕业了却恨不得立刻从天上掉个王子下来把我这个老姑娘给领了,你觉得你的愿望会不会太功利了点。”
我妈却是眉毛一扬,不服气道:“我还不是为你好,读书的时候就该好好读,不读书了就该好好找个男人嫁了,什么阶段干什么样的事,年纪轻轻谈恋爱有什么好结果啊?小男孩能给你买房吗,能让你坐上轿车吗,还是你在商店看中喜欢的东西能立刻买给你?你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白眼狼,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我说的话,我们还不是为你好。”说完喘了口气,一副气不过的样子,接着来,“你高中那会儿,我哪一天早上没给你做早饭了,就是希望你能有精力好好读书,结果呢,你扒拉两口就走了,早上起来除了照镜子就是照镜子,不知道要穿哪件衣服好,冬天那么冷还死活不穿保暖裤,现在想想,我真是伤心,你那会儿那个表现,我早该想到你是有了早恋的苗子了!”
我感觉心里有团火在冒,直接撇开我妈,问我爸:“是谁告诉你们我喜欢江医生的?”
“尓豪啊。”
我就知道……知道是他。
我妈想起自己的主题,猛地拽了下我,“你说,你今天说清楚,你是不是还喜欢你那个同学?”
“人家都快结婚了,陆尓豪那个长舌头没跟你们说吗,我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我妈狠狠地捶了我一把,“白眼狼啊,还是个没出息的白眼狼。人家又不喜欢你,你死乞白赖地喜欢人家做什么,还好意思跟我这么大声!”
我再也无话可说,站起身去房间收拾行李,我妈还在客厅骂骂咧咧,我爸在一旁劝慰,抚平她的情绪,过一会儿,我爸就进了我的房间,见我在拉箱子的链条,我爸坐到我床边,直到见我收拾妥当,才招呼我,“唯唯啊,坐到这儿来,爸爸跟你说点话。”
我坐到爸爸的身边,我爸拍了拍我的脑袋,宽厚的大掌在我后脑勺来回抚摸,这是从小到大他和我聊天时的必备动作,我知道我爸是来安慰我的,他一直在家里扮演着好父亲好丈夫的角色,用尽全力地爱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唯唯啊,爸爸好久都没跟你坐一起聊天了,是吧?其实爸爸一直以来都是支持你的,上学那会儿的事情咱们就先别提了,咱们今天就说说你的终身大事,我呢,跟你妈妈的看法不太一样,你也知道,你妈妈她是个争强好胜的人,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她就恨不得你能比他们更有出息,如果你差了一点点,她也不会满意。所以说,她对你的归宿问题,才会要求那么多那么高。你也不要去怪她,她就是希望你过得比别人好,比她好,起码不要在钱上面吃苦头,你明白吗?爸爸呢,其实对你的要求很简单,你只要找到你愿意嫁的人就够了,有没有钱,家世怎么样,读过多少书,这些都不重要,一份真诚的感情比什么都来得可贵。”
“爸爸,你真是这么想吗?房子车子票子都没有,你也会同意?”
“那些都是浮躁社会下的人云亦云罢了,现在的人,很多都不懂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所以很多人都跟着别人的脚印走,看见别人要什么自己也要,那就成为别人思想的奴隶了,爸爸呢,不希望你也活得糊里糊涂的,很多东西跟风了只会让自己吃苦头。你这么大了,其实很多东西都要靠自己的心去思考,别人就是别人,没有人能替代你过生活。”
我笑了笑,把头倚到爸爸的肩膀上,“妈妈要是知道你跟我说这些,估计要跟你吵架了。”
爸爸拍了拍我的手,“你呢,记住爸爸今天跟你说的话,要开开心心的,不管是工作上,还是感情上的事情,都要开心,有不开心的事情,忘不掉的话,不去想就好了,人要学会豁达。人生在世就像是一场旅行,也许走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但是,你只要在最后回味的时候,觉得得到了幸福,那就比得到一切都要珍贵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谢谢爸爸。”
爸爸走后,我把门轻轻地关上,靠在门边,今天已经痛痛快快地哭过了,我不想再多流一滴泪,关上灯,我看着自己暗暗的小房间,想起爸爸的那句话,“忘不掉的话,不去想就好了。”我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把头靠在门上笑着,眼里再也没了刚才涌出的热意。
“彻底忘了他。”
“那你忘了吗?”
辛潮盘腿坐在我的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没说话。
“刻意地忘记一个人,也许是真正痛苦的开始,因为你有多想忘记,他就有多频繁地光顾你的回忆。”
我笑了笑,接着说:“所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这些年我也这么过来的,没关系,所以你也不要担心我。”
“我以为你活得没我明白,没想到关键时候,你比我有大智慧。”
“怎么能跟你比啊,你整天研究那么多圣人语录哲学思想,我以为你快成仙了呢。”
辛潮乐呵呵地从床上跳下来,拽着我出房间,“走,咱们去超市买点火锅底料和菜回来涮火锅吃,趁苏晓鸥那个家伙不在。”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他一样小气了啊?”
“切,谁对我小气我就对谁吝啬。”
辛潮的话音刚落,我正拿包,门锁就咔嚓一声开了,辛潮大呼一声,“靠,不是吧,年刚过这小偷就上班啦,这也太敬业了!”
却见灰头土脸的苏晓鸥穿着大棉袄手提着个大编织袋站在了我们的面前,抹了一下嘴巴,冲戒备状态的辛潮和没反应过来的我龇牙一笑,“是我,你们是要吃火锅?”
辛潮气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冲着我又是摊手又是跺脚,最后文静下来装模作样地对苏晓鸥客气道,“苏晓鸥,你耳朵被不明物体攻击了吧,我们要出去……看人遛狗,哪里有什么火锅呢?”
我有些奇怪,“苏晓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