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睫毛垂了下来,我看着夕阳下他的侧脸,像是不真实的,却又不敢盯得太久,见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慌乱地别过眼睛去,生怕他看见我眼里的不知所措,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果你有梦想,坚持就好了。想太多,只会迷失了方向。”
我一直坚持到现在,一直。
只是我的梦想,如今已经夭折了一个,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应该往哪里去,江子墨……
林珍珍带着妮妮还有刚从四川回来的娜娜到我家来串门,我们在客厅里打牌聊天,我妈边逗妮妮边跟娜娜和林珍珍控诉我的不懂事,“家庭条件这么好的心外科医生她都看不上眼,我真不知道她要找个什么样的了,珍珍,娜娜,你们啊,就帮我们家唯唯留心点儿。”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腹黑,多面派,我可不敢跟那种老狐狸谈恋爱,简直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你闭嘴,人家那么正派,斯文!”
“妈,他爱的是方瑜,不是我,你不要以为他戴个眼镜就是斯文,其实他眼睛里闪的是禽兽的光!”
我妈纳闷地看着我,“方瑜是谁?”
林珍珍和娜娜都笑得前仰后合,“小唯,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要这么埋汰人家嘛。”
我妈带妮妮去门口晃悠去了,娜娜告诉我明天下午有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是高三的一小部分同学,我问都有谁,娜娜暧昧地笑了笑,“当年追过你的姜鹏也会来哦,话说人家当年还送过你小雏菊的发夹呢。”
“姜鹏,他现在在哪儿啊?”
娜娜看了眼林珍珍,问道:“你听说过他的消息吗?”
林珍珍喝了口茶,“姜鹏啊,早跑香港去了,听说有个老外女朋友,口味真不清淡。”
“喏,怎么说话呢,老外怎么了,不就是香水味重了点嘛,闻多了就习惯了。”
林珍珍看了我一眼,“唉,米粒回来了吗,过年给你信息了吧?”
“给了,初一早上发的,她今年跟她未婚夫去国外旅游过年。”
娜娜羡慕地叹了口气,“还是人米粒命好,脸蛋漂亮身材正,找的老公呢,要什么有什么。”
林珍珍白了她一眼,“你老公也不错,人要知足。”
我看林珍珍那一副说教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珍珍啊,我怎么觉得你也该被教育教育啊,你可不只一次在我这个老光棍儿面前臭显摆了啊。”
我们3个人笑作了一团,中午吃完饭,我们仨又玩了一会儿,林珍珍和娜娜都很有默契地对我感情的事只字不提,生怕触痛了我,我自己也觉得没太大兴致玩儿,后来就散了,都说指望着明天的聚会呢,然后陪老公的陪老公,带孩子的带孩子,最后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家里空荡荡的,除了菩萨前未燃掉的香火,我甚至感觉不到这里曾热闹过。
我离开家,关上门,就这么一个人往前走,绕过家门口的大花园,和满脸笑容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我看着天上飞的红气球,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只是手本能地放到兜里,掏了掏,忍不住自嘲了一下,只有50块钱,走走发发呆吧,过节小城市的车比较多,不像北京偌大的城市空荡荡的,在大街上走吼都有回音。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型超市门口,那里的车子人流多得像是去赶集,外放音乐是刘德华的那首过年必放的老歌《恭喜你发财》,我身边的一个小孩子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却吸拉着鼻涕叫嚷着要吃糖葫芦,那样单纯的眼神里,仿佛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就是糖葫芦。
我从兜里掏出钱,去超市门口的大摊位上买了两根大大的糖葫芦,见那个小孩发馋的眼神盯着我手中的糖葫芦,我忍不住逗弄了她几下,最后给她吃的时候,她咿咿呀呀高兴地拍起手来,小孩子不懂什么叫谢谢,只知道一嘴巴舔上糖葫芦,幸福的表情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糖葫芦在我嘴巴里像是吃不出什么味道,最后一颗还是坏的,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扔进了垃圾桶,刚走了几步,我觉得眼前有些熟悉,我这是走到哪里来了……江林路,再往里走5分钟,不就是江大附属医院吗,我的脚步往后挪了挪,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呢,从家走到这里,难道已经走了40分钟,有这么久吗?
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子果然是空空如也。
我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儿,江大附属医院的牌子就在我的眼前,我不禁问自己,难道我潜意识里就希望自己走到这里来吗?
我没有带手机,我甚至想现在给辛潮打个电话去商量一下,我现在到底要不要进去,或者给林珍珍打个电话,可是我仿佛没了选择,这个时候我已经走到了这里,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到这里,我为何还能这样举足不前。
既然已经没了希望,只是想见他一眼,难道都做不到吗?
当我这么想时,我已经问了值班护士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么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我走到他的办公室前,才恍惚过来,我内心有多希望看他一眼。我看着眼前这扇白色的门,这只是一扇门,这面是我,那面是他。
我只要轻轻一推,我最想见到的人,就会在我的眼前。
我的手几乎没有停顿,直接敲门,他那好听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请进。”
我的嘴唇几乎要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慢了,迟钝了。
推开门,他手中正在写着什么,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窗户半开着,白色的窗帘随着微风在他身边缓缓浮动,我几乎有种错觉,现在的他,是十多年前的他,我只是路过这间教室,而不是办公室。他闻声抬起头,微侧过脸来,我看到他下巴处阳光投射的余晖,强压住内心的紧张和沸腾,正视着他的眼睛。
他回视着我,一动不动,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只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我心中微凉,“姜唯,你有事吗?”
噢……我在心底对自己说,原来你还是认识我的,我对你来说,并不是陌生人。
我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回道:“我听说你在这里,来看看你。”
他指了指一边的沙发,收起在我身上的视线,客气道:“请坐。”
他倒了杯热水递给我,我低声说:“谢谢。”
“不用。”
虽然他并不像上次当我是陌生人,可此时的气氛僵硬得和陌生人根本没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是如此糟糕,我握着杯子的手甚至微微发颤起来。
我本以为最坏的情况是我说着不太好笑的笑话和他谈笑风生,而他表情淡淡。
我喝了口水,想冲淡嘴里此时的苦涩,抬头抿了下嘴唇,却见他已坐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手中的片子,并不宽敞的空间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我的呼吸声,他似乎看片子看得入神,我才有勇气这样细看着他,白大褂下深蓝色的衬衫领口,米色的领带,黑发利落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眉毛,这样的他看起来成熟干练,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可我却觉得他变化不大,只是脸色微微疲倦,看起来仿佛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我手中握的水杯都不再温暖,我主动开口打破这样诡异的沉静,问道:“你很忙吗?要不然我……”
话音未落,就有了敲门声,一男一女两个医生走了进来,见到我,先是一愣,其中一个看似活泼的男医生快嘴道:“哇,江医生有客人在唉,真是少见啊!这位……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未婚妻吧?”
江子墨眉心微皱地看着他,那名活泼的医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把手中的资料递给了江子墨,接着便开始讨论起关于手术的事情来。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比多余。
坐又不是,走人也不对。
两位医生走后,江子墨才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我,却是直接道:“我待会儿有个手术,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
如此生硬冰冷。
我心中有种东西迅速往下沉去,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就是顺便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不自觉把顺便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那你现在看见了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竟没有话语来接他这样冰冷的反问。
只觉得胸口很疼很疼,像一根根银针刺在那里。他的话,虽听起来细微却字字锋芒毕露。
不该来的吗?
还是正好让我彻底断了念想。
“我觉得我好像来错时候了,你是心情不太好,还是,我来得太莽撞了,事先也没跟你打声招呼,毕竟你这么忙,大年初三还在上班……”
我有些语无伦次,却听他淡淡地落下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我轻声回道。却不敢看他那双黑亮如初如今却备添冰冷的眼睛。
这时屋内的电话声响起,他接过,我不知为何,竟觉得多待一秒钟心灵都难以负荷,兀自站了起来,他察觉到我的动静,抬眼向我看来,只是这样一眼,我心中便痛了起来,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他点了点头,“你忙吧,下次有机会再聊……那再见。”
“再见。”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角,表情投入地在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的到来和离开,对他来说,真是毫无意义呢。
雁过尚且留声……
江子墨,你知道吗,说再见,也许以后就永远不再相见了。
你是不可能在乎的吧?
曾经我费尽心思,就是不想成为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人,仅仅是这样小的愿望,在如今看来,也残酷地沉没了。
我就这样飞也似地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长长的过道里本是人来人往,可是眼前的这条路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奔跑,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还有心,沉落的声音。
当初,为什么明知道这是段痛苦的路程,还要踏上去,以为是身不由己,其实到头来才发现这是条必经的路。
与人无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