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起来,看着林珍珍有些忧心的眼睛,“珍珍,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我在北京机场就遇到了他,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成熟了些,我那样想他,曾经还夸下海口去找他,可现实却不敢上前一步,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起码我知道他现在看起来不错,而且我能远远地看他一眼,总比永远见不到得好。昨天我又见到他了,我爸妈带我去相亲,他见到我,跟见到陌生人一样,我还是对自己说,没关系,起码知道了他的工作地址,他在做什么,我可以鼓足勇气去找他了。今天,你告诉我他有了未婚妻,也许过不久他们就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我现在想想,我只是一厢情愿,从一开始我都是在一厢情愿。我怕他不喜欢我,怕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怕他拒绝米粒,又怕他接受米粒,更怕再也见不到他……从认识他,我就怕了很多事。珍珍,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只是怕我这颗心还是收不回来,我就单单怕这个……”
我没有哭,我原本以为我会大哭一场,却发现眼睛里干干的,一丁点湿润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没有热意。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电视台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噼里啪啦,一派热闹喜庆的过节气氛,客厅里的大饭桌上摆满了各种冷热菜,妈妈还在厨房里忙活,爸爸拿一包瓜子递给我,“先嗑着点,一会儿就吃年夜饭啊。”
我抓起瓜子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壳的声音很是清脆,爸爸在一边问我:“去珍珍家啦,怎么不让她和妮妮过来玩?”
“初三来玩儿,你也得让人家先把年过了好不啦,老爸你也太贪心了。”
“我不是喜欢妮妮那个小不点儿嘛……哎哟,我什么时候才能有福气做外公哟。”
“又来了,又来了……”
“嘴皮子都嗑出血来了,别嗑了。”
“有吗?”
我看着我爸关切的眼神,跑到卫生间里一看,嘴唇的皮还真是破了,血珠凝结在上面,我狠狠地撕了下那个皮,疼得“咝”了一声。
我爸跑到我后面,打了一下我的脑袋,“撕什么啊,对自己这么狠啊,这两天多吃点水果,我估计你是上火了。”
“多大点儿事,爸,走,咱们看朱军说相声去!”
年夜饭在热闹的春节联欢晚会中成功落幕了,我爸妈被我逗得很开心,我爸多喝了几杯,红光满面地直打嗝。
又打了两个小时的牌,我输得一塌糊涂,最后连钱包里的两毛钱都被我爸无情地夺走了,当然只是暂时的,睡觉前还硬塞了我一个大红包,说是他和我妈给我的压岁钱,说希望我快点结婚,到时候给两份压岁钱他们也不心疼。
他们不心疼,我却是心疼了。
他们日渐衰老,而我的个人幸福,却让他们觉得盼不着头,我感到惭愧,更多的是心疼。
时钟指向了12点,外面的鞭炮声和烟火像是雨点一样密集地轰轰隆隆,新的一年来到了,大家都欢天喜地地迎接新的一年到来,而我,却感觉到疲惫,看着窗帘外烟火绚烂的影子,我却被心中突至的冷清包围。
鼻子有些塞,嘴唇更加干裂,我舔了舔嘴唇,只觉得身体有些冷,冷得忍不住用手抱紧了身体,侧着身子缩成了一团,缩在了两层棉被里。
不知过了多久,头晕晕的,我睁开眼看眼前的世界,像是模糊了,我只好又闭上眼,把自己的身体继续往下缩去,我感觉到黑暗,冰冷,却非常困。
我在哪里?
回家了吗,还是,我仍然在那辆穿越时光的火车上,还是躺在北京的小床上,我只是做了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篮球场上他离去的背影,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佛就在我伸手之间。
可我却收回了手,停住了脚步。
看着他消失在眼前,头也不回。
“这些年我为什么还是这样?”
明明早跟自己说了一万遍不可能,为什么我还要留一丝缝隙让不切实际的希望钻进来,然后尽情地啃噬我的心、我的血、我的骨。
我奋力地呐喊,蹲了下去,双手捂住脸,滂沱的大雨淋了下来,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彻骨,我忍不住抱紧自己的胳膊,身体却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瑟瑟发抖。
雨水顺着我的脸流了下来,嘴唇里,已觉不出,是苦,是涩,还是咸。
“唯唯发烧了,难怪打牌的时候声音哑哑的……”
“不知道是不是坐火车给冻着了。”
“我看是家里没有暖气,她从北京回来一下身体适应不了。”
我依旧停留在冰冷的雨水里。
可是却能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我已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雨却越下越大。
仿佛我的世界,只剩下了冰冷的,砸在塑料袋上,会噼啪作响的雨水声。
我艰难地站了起来,从空旷的操场上缓慢离开,直到教学楼。
教室的走廊里站了很多人,陌生的,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一一晃过。
可他们却无一人向我看来,尽管我与他们是这样不同,浑身湿透,像极了落汤鸡,每走一步,后面定是一长排水印儿。
走廊里有人闹作一团,嬉笑着推推搡搡,尖叫声,哈哈大笑声,不绝于耳。
也有人平静地站在阳台边,只为了欣赏眼前的雨景。
“今天的雨好大呢……”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我看到了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白色衬衫,蓝色裙子的女孩子向我迎面走了过来,大大的眼睛望着走廊里的人群,神色有些局促。
女孩与我擦身而过,我伫立着,不得动弹。
那个女孩子,不就是我自己吗……
我慌乱地回过头来。
却已见那个女孩子站在一个教室的门口,我往前走了几步,便见一个身着白色衬衫个子高高的男生走了出来,我看着男生垂下来的眼角,头痛欲裂。
江子墨……
我几乎想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看记忆里那个灰色的场景,可是我的手却还是扶着墙,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正对着我的江子墨。
“这是……我的好朋友米粒让我给你的信,还有这个。”
女孩把一封信递给他,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罐子里有满满的千纸鹤,颜色各异,白色的,粉色的,浅蓝色的……像是少女缤纷多情的心。
可这些悸动的滚烫的情怀却在女孩的手里微微发颤。这里装满了别人的心,却唯独没有她的,她的那颗只有自己能看得清的心。
江子墨接过了那封信和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罐子。
女孩冰冷的手碰触到他的指尖,像天空淋下来的雨水,一片冰凉。他……接受了吗?
她该为自己的朋友高兴的,心却像是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滴滴答答地在流血。
我看不到江子墨的表情,仿佛有股阴影笼罩在他的眼眉间。
只听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响起。
竟是比那指尖更要冰冷,淡漠得不像是他的声音,“我对这些没兴趣。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说。”
我看着女孩的肩胛骨微微缩起,垂着的手指蜷曲成一个半圆的弧度。
心痛的感觉,又开始如那雨水,一点一滴侵入心扉。
我依然记得,那时的我,心乱如麻,听到他这一句冷漠至极的话语,更是觉得自己可笑得像个小丑,卑微的小丑。
暗恋像是一盆没有任何浊点的水,将自己的卑微照得清澈见底。
“可是……你得回复她呀?她说她下周末中午在体院溜冰场那里等你。”
“刚才我说的,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会亲自还给她,不用你费心。”
“那……再见。”
年少的我,依然能将欲哭的脸挤成皱巴巴的浅笑,与他挥手告别,仿佛刚才那一瞬的不快从未发生。
尽管,这一切自己不情愿,且小心翼翼。
如今的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过去真实发生的这一幕,听着他那句冰冷刺骨的话,“不用你费心。”
我像极了角落里的一粒微小的尘埃,风吹不走,只能隐藏于此。
却还要伪装成一副不被刺伤的模样。
之前的那些相处的美好片段,仿佛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只有他的冷,他的刺,和陌生至极的疏远。
也就是从那会儿开始,我和他之间,有了一层若有若无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仿佛我以前费尽心思地和他做了一场普通的朋友,都变成了虚无的烟雾慢慢退散开去。
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声音,额头的冰凉感觉缓缓传来,身体上的不适微微缓解,我看着年少的自己从我身边飞快而过,我叹了口气,往前走去,却看见江子墨手中拿着那封信,眼睛掠过我盯着前方女孩离去的方向,那样直接压抑的眼神转瞬即逝,又侧过头去,转身进了教室。
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中的信件,被手指紧紧抓起,变了形状。
幻觉吗?
我往前奋力地跑着,鞋里的水却重得仿佛迈一步都变得艰难,我就这样跑到了他消失的那个门口,本是打打闹闹的教室里却一下安静下来,无数双陌生的眼睛向我扫来,我拼尽全部力气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江子墨,我喜欢你……”
那种感觉像是在对着空谷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呐喊,耳边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教室里一下暗了下去,声音却又从四面八方传来,有无数的讥笑声,我看不清楚所有的人,包括他。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喉咙疼痛无比。
我咬着嘴唇,感觉到一阵撕裂的疼痛,猛地睁开眼,墙上熟悉的挂钟正在滴滴答答地走,便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旧梦。
梦里虚虚实实,真实的记忆里,年少的我强忍着泪意跑到楼道口,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往他刚才站立的方向望去,却是空落落的,他已进了教室。
“好受些了没,唯唯?”
门开了,爸爸满脸担忧地看着醒来的我,我冲他浅浅地笑了笑,说出的话也虚弱不已,“爸,你怎么还不去睡啊,天这么冷……”
“还是你妈细心,说打牌的时候觉得你嗓子哑哑的,生怕你感冒,催我来瞧,喏,刚才你还冷得直哆嗦呢,来,把药吃了。”
吃完药,爸爸又去给我换了块毛巾放在了额头上,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替我把被子掖了又掖,我后背已经被汗湿透,可他还是怕我着凉,嘴里念叨着。
“爸,被子快压死我了,怎么又加了一层?”
“出汗才好得快,不要怕重,快点好起来,大过年的生病怎么能行。”
这时的爸爸倒像是个爱唠叨的妇人,他俯身间,我已看到了他两鬓和头顶上的丝丝白发。
我侧转过头去,眼眶酸楚不已,额头上覆盖着的白色毛巾随着我转头,掉了下来,我赶紧把它重新放好,生怕被爸爸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爸爸,我好多了,头不怎么痛了。你快去睡觉吧。”
“那就好,那就好……”
我就这样流着泪,以静悄悄的方式。换毛巾的时候我擦了把脸,侧着身,背着光,任谁也不知道。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可我却没有了一丝困意。
我闭着眼,米粒的话一下浮现在我耳边,“小唯,我在溜冰场遇到一个男生,好帅啊,溜冰玩得特别好,是你们学校的哦,不过我真是不能把他的样子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唉。”
高二五一休假,很久没见的米粒约我出去喝奶茶,我妈见我要出门,问我刚才家里的电话是谁打来的,我撒了个谎说是去林珍珍家里,我妈紧紧地盯了我一眼,“小孩子可不能说谎哦,如果让我看见你还和那个不良少女米粒在一起玩儿,你以后放假就给我通通去上补习班,一天休息都不给你,明白吗?”
“嗯。”
我点头如捣蒜,吓得后背都起了热气,我妈精明地冲我点了点头,“去吧,待会儿我去珍珍家看你们在玩些什么?”
“妈,你也把我看得太紧了吧,我又不是囚犯,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那你还出不出去?”
“我走,我走。”
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骂我妈的惨无人道,本想和好久不见的米粒一起玩个痛快,我妈却把后路都给我堵死了,算了,我对天翻了个白眼,长叹了一口气,脚上蹬自行车也越发快了,像是匹脱缰的小野马。
谁能想到,我想跟好朋友玩,也要这么玩命地赶时间呢?
只是米粒怎么染了头发?
穿着浅色短打连衣裙的米粒,头发棕黄色的,披散到了肩头,还带着微微的卷发,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我刚进奶茶店,米粒就蹦蹦跳跳地一下蹿到我面前,穿着打扮让我眼前一亮,并且一如往常,大力地抱着我的肩膀快乐无比地笑。
“米粒,你好漂亮啊。真的,像大学生的样子,一点不像高中生。可是,你们老师不骂你吗?”
“骂什么,我们的那个班主任啊,是个刚大学毕业的男生,看见我还会脸红呢。”
“不是吧……”
我的思维出现一阵短路,米粒帮我点好了草莓奶茶和海鲜棒,她看着我,拖着腮,笑得很甜蜜,“小唯,你知道吗,我都快想死你了,每次打电话找你,都是你妈妈接的电话,你知道的,我米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老妈……唉,我们都快一年多没见面了吧,在建中那个寄宿学校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每天都像坐牢一样,离家还这么远,回来一趟真是不容易,大包小包的。”
就为了我妈妈不喜欢米粒这件事情,我心里对米粒一直有愧疚,“对不起,米粒,我妈妈她……”
“哎呀,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反正你妈妈认为我是个坏孩子,怕带坏你这个乖宝宝嘛!”
“我哪里有乖。”
米粒拍了拍我的脸颊,跟捏小孩的脸一样捏了几把,笑得鼻头都皱了起来,“还说不乖,你看你的脸好像个小圆球,太可爱了!哈哈!”
闹了一会儿,我问米粒:“寒假我去你家了,你妈妈说你去上海了,怎么回事啊?”
米粒长叹了一声,“我去面试的呗,我想做杂志模特,早点赚钱早点享受,就不用看人的脸色啦。”
“面试上了吗?”
“嗯,面试上了,不过人家让我高中毕业以后再去拍照,我住得又远,年纪又太小。”
“哇,米粒,你太棒啦!以后说不定可以做明星呢!”
“说实话,小唯,我真是不想上学了,直接辍学去上海当模特多好啊,可是我妈死活不肯!”
米粒的经历在那时我的心里,简直就是女英雄,而不像我,每天被妈妈安排得学业满满当当,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毫无乐趣可言。
我们两个像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了很多话,关于学校的,老师的,同学的,还有未来的,仿佛说不完,从奶茶店里出来,我和米粒直奔商场五楼,那里有拍大头贴的,还有游戏厅,我们已经太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拍了大头贴,在游戏厅里玩了打僵尸的游戏,我和米粒又一起去夹娃娃,我们的手气很背,直到把彼此身上最后一个硬币用完,都没夹到一个娃娃。
我有些沮丧,米粒却是搂着我,笑道:“傻瓜,这台机器就是骗人的嘛,你干吗不开心,等我开始赚钱了,我买好多玩具给你玩。”
我心里既开心感动又有些叹息自己的手背,原本想抓个KITTY猫送给米粒的,我知道她最喜欢那个粉红色的可爱小猫了,可是还是未如愿。
出了商场,我们俩坐在街头的椅子上,米粒还穿着高跟鞋,脱了鞋开始揉脚,说刚才站太久有些累,我把我们拍的大头贴从包里拿出来,米粒一脸兴奋地冲我建议,“小唯,我们把这些大头贴贴在各自的钱包里怎么样?”
“好啊!”
“不会被你妈妈看见然后撕了吧?”
“不会的,我会藏好的,不让她看见。”
“那就好。”
我们两个人傻傻地坐在街头,贴着浓浓友情的大头贴,照片里漂亮夺目的米粒和依旧稚嫩的我灿烂地笑着,我凝视着大头贴上的照片,心里不禁感叹,刚上初中那会儿会被当成双胞胎的我们,真的越来越不像了呢,米粒越来越会打扮自己了,变得明艳动人,而我,这些年却没多大变化,仍旧是一脸的青涩。
米粒突然想起什么,主动问我:“唉,小唯,你有没有……偷偷地背着家里谈恋爱啊?”
在米粒面前,我很自然真实地回答,“没有啊,我们学校谈恋爱的很少呢。”
“也对,你们那个学校,书呆子的摇篮。是不是女生都很丑,男生都很无趣啊?”
“没有啦。还是有漂亮女生的,不过,那些漂亮成绩又好的,说实话,挺高傲的,男生嘛,很多还是很调皮捣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