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打在碎裂的此片上,白晃晃的刺眼。地面一片水渍氤氲缕缕轻雾,散发若有若无的甘甜直教人舒心畅快。雪籽近乎呆滞的靠在床头,凝视那片狼藉。骤然发觉只要沈漾一走,这世界忽然就静谧的让人躁动不安。糯糯的米粥香气腾腾,雪籽却再也没了胃口。
推开房门,转身合上,雪籽有些吃力的尽量压低自己的动静挪到床边。沈孑安静的躺着,面色如纸,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裸露的手背上,两个被蜜蜂蛰的伤口紫的怵目惊心。
雪籽细细的看,想伸出的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襟。她忽然想笑,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从前。几个月前,他也是一身黑衣躺在自己面前昏睡不醒,面色苍白。只是那时候,他们不相识,不相知,亦不相欠。时光悠悠倒转,雪籽静静伫立,在等他睁眼的刹那。那双幽暗深邃的瞳眸,不染半粒尘埃的清宁,在那一刻,只有自己。
轻笑,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
沈孑睡得很不安稳,眉头深锁,双目紧闭,冷汗涔涔,似乎在经历极为痛苦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叫醒。直到沈漾回来,给他输了真气服了药才好转。
雪籽脱力地倒进木椅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汗水浸湿,她低头躲避沈漾异样的目光,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摩挲着指尖早已干涸的湿润,不是没有见过他伤重不醒,只是,这个人,即使受了再重的伤在他看来也是不值一提的,为何……她看向自己的指尖,方才那灼热的温度似乎还未退去,烧的她心疼。那个人,哭了么?在梦里,为了谁?是……眼前浮现一双波澜不惊的清眸,淡淡的琥珀色,让满堂喜色都染上一层凄凉……她。所以他负伤酗酒,喜堂外凝眸伫立,离开后愤怒无助,睡梦中黯然低泣,都是因为她。顾嫣然。
心中翻涌的酸涩就像洪水般决堤咆哮,涨得眼眶发疼。雪籽将头埋得更低了,一旁沈漾很识趣的没有发问,只静静地看着,聪明如他也不知这小丫头究竟着了什么魔,竟是自己想着想着便红了眼睛。目光不自觉的瞟向沈孑,直觉告诉他,与他有关。
沈漾清了清嗓子,塞给雪籽一个白瓷瓶,雪籽一直沉默着没有反应过来,待看清手中瓷瓶时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指着沈漾大骂他浆糊脑袋不要命。心里那些莫名酸楚却随着这一通骂烟消云散了,心中压抑,只堵得她想哭。
沈漾却一脸若无其事,努着嘴指向沈孑道:“我才没床上那位英勇呢。虽说这东西珍贵稀少,京城的名角儿,皇宫里那些靠唱几支小曲儿得宠的妃子都拿它当宝贝,但也没那么难弄。”沈漾眯起眼掐着自己的小指,“我呢,比他多了那么一点点路子。”脸上依旧是欠揍的笑,笑的雪籽泪眼婆娑。
沈漾有些错愕的看着雪籽清泪涟涟却又凶神恶煞的表情,没敢笑,淡淡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拿过瓷瓶打开将透明液体倒入杯中,又参了些温水递到雪籽面前。
雪籽瘪瘪嘴,有些不好意思,拭去泪痕认真严肃的端着茶杯,端详了很久,嗅了嗅抿了一小口,咂巴咂巴嘴,又瞻仰了它一会儿,喝了个干净。没有蜂蜜的香甜,没有草药的苦涩,入喉温润气息清冽。液体滑过喉间的时候,雪籽想象这珍贵的雪酿在她命途多舛的咽喉中部下了固若金汤的防护,正闪闪发光。
雪酿的作用很明显,没过一个时辰,咽喉干哑的感觉便缓解了很多,三个时辰过后,雪籽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声音与先前无异,好似从未受伤一般。沈孑恢复的则比喝了仙酿的雪籽还快,午时苏醒过来便一直站在院子里。神色淡漠,形影相吊。
雪籽望向他的背影轻叹,有这样一个人,明明就在你眼前,却似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触手可及,咫尺天涯。你知道他的伤他的痛,知道他为何伤神,知道他为谁低泣却无法倾诉一语慰藉,不是你离他不够近,是他离世界太遥远。客栈喧嚣,看这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人入得他的世界,哪怕只是擦身而过。
夜风吹散头顶乌云,月华濯濯,勾勒月下孤影,孑然一身。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场筑成一道“生人勿进”的围墙,愣是比那脚底冰雪还要冷上几分。入夜的凄凉被他死一般的寂静渲染的让人窒息。
雪籽皱着眉走到沈孑身前,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他重伤初愈还是休息的好,人会听你的么?那说你担心他,让他好好休息。羞不羞?
“雪酿挺好喝的!”大脑还在天人交战,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
沈孑转头看她,淡然悠远的目光疏离得好似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团空气。良久,他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说完便转身离去,沉重的步伐落在松软的雪层上,拍打酥脆的节奏。
“你……去哪?”
沈孑停下脚步回身看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似在责怪她惊扰了他的寂静。
“你……伤还没好,早些歇息吧。”
“不妨。”转身离去。
雪籽犹豫着是否该跟上前去,踌躇间沈孑已不见了踪影。一瞬间,紧绷的思绪如同泄了气一般松懈下来。总是若即若离,忽近忽远。明明会为别人担心,会为了自己的言行歉疚,会生气会伤心会绝望,会受伤流血会疼痛晕倒,明明是一个活生生有各种喜怒哀乐的人,为什么流露出的神情总是如此淡漠,藏起那些伤口疼痛就不存在了么?云淡风轻了就真的事不关己了么?真傻!
“本就不是凉薄的人,装得再像不还是让人看穿。”雪籽望向一片素白呢喃低语。
“因为习惯了。”
雪籽转身,对上沈漾招牌式的笑脸挑眉道:“难道你也习惯了?”
“我?习惯什么?”
“笑。”
沈漾微怔,眯起眼看眼前的人,认真执着,漆黑的瞳仁倒映万家灯火,璨若星辰。他忽然笑了,好看的眉眼弯成月牙。
“不生气了?”
“什么?”
“昨天的事。”
雪籽抽动嘴角:“一个为我受伤中毒,一个鞍前马后的伺候我一天,还生气岂不是太没良心。”
沈漾听着“鞍前马后”四个字觉得特别别扭,摸摸鼻子尴尬一笑,回到了正题:“你昨夜怎会出现在绿汲山庄?”
雪籽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简单将自己昨日所见叙述了一遍,本以为沈漾该是满心担忧却见他并无半分忧虑之情:“那个阿宝你查了么?”
“没有。他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闻言雪籽神色一凛,直直看向沈漾,可他眼里除了笑,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带了一张极真切极好看的面具,赏心悦目,亦真亦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阿宝有问题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普通人。”沈漾却回答的云淡风轻,对雪籽的寒声质疑丝毫不在意,“只是知道的比别人多了一些。”
再笨也听得出这似是而非的回答是在告诉雪籽不要多问。雪籽本就对绿汲山庄的秘密毫无兴趣,沉思片刻,问了一个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庄内东侧那座废弃的院落是做什么的?曾经有什么人居住过?”
不出意料的沈漾摇头并不回答。雪籽只道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反正回去问师父也是一样的。
“琢磨什么呢!不是不想告诉你,是真的不知道。那座院子是擅入者死的地方,打我记事起便没有人进去过。”
沈漾极其耐心的解释让雪籽讶然:“你……不怕我是你的敌人?”
“这又不是什么大秘密,稍微去打探一下就知道了。”沈漾坏笑的凑近雪籽,“当然,打听绿汲山庄的任何事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雪籽切了一声不以为意笑问他是不是该问她跟盗奇生是什么关系了。沈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道难道要问盗奇生是不是你师父么?
雪籽努努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淡淡道:“那换我问你,盗奇生跟绿汲山庄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昨天那两个老头会来试探我的功夫?”
沈漾摇头。
雪籽正欲追问什么忽闻身后一声厉喝:“我跟绿汲山庄能有什么关系!”声音粗犷暴躁,好似平地一声雷,震得雪籽一溜烟跳出好远,转身对上一脸怒容正喘着粗气的盗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