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尖锐的疼痛将雪籽从回忆中摇醒,她揉着抽痛的额角郁闷无比。每次回忆那件事都是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回想,她依旧想不起那****失去意识前究竟看到了什么。盗奇生对此事语焉不详,只说那****遍寻不着后来在自己房内看到半合的柜门,最后才在石室中找到昏迷的雪籽,至于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也不清楚,更不愿解释那密道存在的目的。而雪籽醒来便忘了那日最后入眼的事物,潜意识的恐惧让她对那石室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再没进去过。
休息了一阵,额角锐痛稍退,雪籽深恶痛绝的看着这条阴森诡异的甬道,缓缓挪动脚步。甬道很长,随山体蜿蜒,与屏山不同的是每隔一段距离石壁两侧就会有一扇紧闭的石门。雪籽很识趣的没有去摸索打开石门的机关,她一点也不想知道石门背后有什么,她只想离开,越快越好。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我可不想再被吓晕一次。至于为什么是被吓,心里的恐惧与抵触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空间思考这个头疼的问题。那不是对于未知的恐惧,而是一种对于已知却被遗忘的危险来自身体本能抵抗所产生的焦虑不安。
唯一让雪籽感到安慰的是这条甬道的修建程度与师傅房内的那条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虽然都阴风四起,至少这里的烛火比当年的坚强,不会一吹就灭。沿着甬道一直走,幽暗冗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也不知在这山腹里转了几个弯,视线沉浸在昏暗中,跳动的火苗与雕刻珍奇异兽石门不断交替,雪籽甚至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无止境的走下去。所以当她看到转角不远处那片明晃晃的光亮时,她愣了很久。当她确定眼前那片明亮真的存在时,后脑仿佛被人用钝器猛敲了一记,疼得雪籽呲牙咧嘴。脑海中那抹诡异的红带着深沉的墨黑和妖冶的紫黑在眼前晃悠,时近时远。好几次以为就要抓住那道诡异的时候却又被它溜走,耳畔充斥着各种腔调的嗡嗡声,等到那天旋地转的感觉随着记忆的潮水慢慢退去,冷汗已浸湿了内襟,雪籽终于清晰的明白过来,有人在附近说话,在那透着明亮的石室内。
扶着墙休息了一会,雪籽收起一切可能发出声响的事物,包括心跳和呼吸,凝神屏气的朝那片光挪去。如果这里有另外一条路的话,她宁愿走进黑暗也不愿踏足这片光明。雪籽觉得自己被吓傻了。
这段路其实很短,可雪籽却觉得自己走了好几个时辰那么久。谈话声逐渐清晰,听不太懂他们在讨论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不少。
雪籽深深地慢慢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贴着石壁挪动最后一步,屏气凝神。
与屏山的石室相比,这间大了很多,石壁上雕刻繁复精美,门框正上方,隶书的“四门”二字尤为显眼。怎么外边是绿汲山庄,下边就叫四门了?石室内被成排的烛火照得通透,神龛上六方四门历代掌门的牌位描着金字,在明亮的烛火中灼灼生辉。神龛正中香炉中香烟袅袅,似乎刚刚有人祭拜过。
石室中央,顾嫣然已褪下描金绣凤的吉服,换上一身嫣红花雨百褶裙,纤细乌黑的秀发绾成旋螺髻,清丽脱俗的面容悄然裹上一层初为人妻的优雅从容。视线轻轻落在最靠右的牌位上——四门第六代掌门顾长风之位,空气就在这沉寂的凝视中渐渐稀薄,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逼得她喘不过气来,没在袖间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圆润的指尖在纤白的掌心铭刻出一弯弯惨白青痕。直到白皙纤长的手指覆上自己的肩头,萦绕不散的窒息瞬间退去,顾嫣然艰难的移开视线,收拾心神,与身旁杜酩相视一笑,任由他挽着在一旁的铁梨木太师椅中落座。
沈漾坐在杜酩对面,正兴致盎然的把玩着手中一块从杜、顾二人婚礼贺礼中挑出的玉璧。玉璧肉部精琢谷纹,出廓镂雕左龙右凤,虽不是传世古物,所选玉料却是上好独山玉,利用独山玉特有的艳丽色彩,翠绿的玉璧宛如苍山,金龙火凤盘旋山巅。玉璧有节奏的在手中翻转,烛光荧荧,折射出淡淡的光晕。似乎是被这迷离的柔光晃了眼,沈漾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眼,伸手摸了摸鼻子,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爹,四叔,何必如此愁眉苦脸?不就是死了一个猎人么!”
沈霆傲一言不发,一脸肃容坐在太师椅中,闻言怒视沈漾,凌厉目光宣告不可抗拒的威严。沈漾悻悻的缩头,闭了嘴。一旁的方振夷淡然呷了一口茶,依旧不语,平淡无波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顾嫣然方才坐定,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回事?”沈漾朝一边沉默如老僧入定的杜酩努了努嘴,杜酩略一沉吟,潇洒俊气的眉眼透着书生般隽秀却是露出了少有的踌躇。
“嫣然,月前潘老四查到的老猎人死了。五天前,他的尸体在鳌山一处断崖下被发现。”
顾嫣然闻言一怔,只看着杜酩示意他说下去。
“猎人的女儿也已不知去向,如此一来,虽说潘老四暂时断了线索,可是我们也就不能在追查出翎约的下落了。”
顾嫣然垂下眼睑,细密的睫羽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朦胧,轻笑一声:“这样,挺好。”言语释然,可她眼中瞬间流失的光彩却没能逃过杜酩的眼睛,胸口好像被人一拳重击,闷闷的疼。杜酩伸手握住顾嫣然微凉的手,紧紧地,传输他有些偏执的温暖。
“别担心,明日我便启程,去一探究竟。”
“咳咳……”沈漾面带促黠,适时的打断面前两人的情深缠绵,“你就这么急去查探这些破事儿?大哥,你新婚第二天就打算让新娘子一个人独守空房么?”
“的确,这件事也不能急于一时。你才大婚,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由始至终未曾开口的方振夷放下手中茶具,看着眼前一对璧人,毫无起伏的语调里竟也有了一丝欣慰。
“老四说的不错。暂且不论这件事是否巧合,只要猎人一死,朝廷对于《春华经》的追查就断了线索,即使依旧咬住我们不放,他们暂时也不能有任何动作。至于翎约的下落,我们只能另想办法探寻。只是……”沈霆傲顿了顿,接续道,“如果有第三方势力在参与这件事,恐怕……”
“你们别想得那么复杂啊。”沈漾若无其事的神态引来沈霆傲满是谴责的目光,他瘪瘪嘴继续道,“先不论是否是第三方势力,老猎人死了,对四门而言有益无害。你们怎么就知道那老头子不是老眼昏花自己摔死了或者……”看着众人询问的目光,沈漾满意笑笑,“说不定就是沈孑简单省事的了解了他呢。”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一时间的静谧凝成大大的“扯淡”两个字砸在沈漾的脑门上。沈霆傲似是疲惫的摆了摆手,空旷的石室,寂静无声。看着父亲的无奈,沈漾摸了摸鼻子,保持着浅笑的模样,他怎么会不知,以沈孑的性子,四门里除了顾嫣然,还有谁会让他有一丝丝挂怀?这么想来心底却又有些不甘,不管怎么说,他俩是亲兄弟。小时候他被张叔养的那只大公鸡啄破屁股的时候,沈孑还是很着急的带着自己去找四叔疗伤的,末了一个石子解决了那只罪魁祸首。那是娘走后,他第一次见到沈孑露出除了莫然以外的表情。
那张因焦急而有些泛红的小脸渐渐放大,转变成一张覆满冰霜般寒冷的面孔。沈漾恶趣味的在脑海不停回忆这两张截然不同却属于同一个人的脸,原本嘴角轻佻不羁的笑容如烟雾般消散,放空的视线重新聚焦,沉默的落在眼前身着艳色吉服的那对新人身上。如果没有四门,他应该会是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公子,没有了那弥漫在眉眼之间的萧索幽暗,她许会是个娇俏可人的倾国佳人。只是,都是因为什么,让他们非得遮起原本的面目以另一种身份生活在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收起自己的本色,牺牲一辈子的幸福,都只是为了一本《春华经》啊。那此刻坐在高堂上的已过天命之年的老人,他们又是如何度过这漫长幽暗的岁月?应该已经麻木了吧。他忽然想笑,可扯了扯嘴角,尽是满嘴的苦涩,原来自己已是最为幸福的一个,他可以每天顶着自己七分清隽三分邪魅的脸对一切视若无睹一笑置之。因为他足够没心没肺,无欲无求。有时候,平淡真的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这件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杜酩温和的声线打断沈漾漫无边际的神游物外,“明日我便启程,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顾嫣然闻言看着杜酩,微微蹙紧的眉头露出一些惆怅,朱唇轻启,话语最终只哽在喉中,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被看着的人什么都没有问。沈霆傲和方振夷见杜酩一脸决然便也没有再多做阻拦,只是稍作叮咛,便与众人拟定了明日杜酩启程鳌山的计划。毕竟,他们深知,无论何时何地,摆在首位的永远都只有四门。这是他们一辈子都必须做到的事情。
雪籽藏在石室门边悄无声息的注视着石室内发生的一切,对他们谈论内容却没有丝毫理解。石室内众人商榷完毕,便再无交谈,气氛瞬间沉闷下来,空气在这窒息的静谧里沉淀,雪籽屏住呼吸,头疼的想着如何退开,不料突然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捂住口鼻往后一带,整个人已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口鼻处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随即被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雪籽本能的想呼救,哼哼唧唧的呜咽声却只能闷在那人密不透风的手掌里,听身后人冷冷的“啧”了一声,环在腰间的手加力不容她做任何反抗,只能任他拖着向来时的暗道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