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百花盛开,春风一吹,草木便开始萌发幼嫩的春芽。萌发的又何止是春芽,还有那深藏心底的思念。温暖和煦的春风,吹绿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也吹皱了小河里静静流淌的春水,还吹动了青春少年萌动的春心。
晓荷镇位于牛栏江及其两条支流的交汇处,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直插云端的高山,一抬头,却只能看见头顶簸箕大的一片天。四周那陡峭的山坡上,到处都是高大的桐子树,春天一到,漫山遍野的桐子花开得如火如荼,到处都是桐子花迷人的香气,引来无数养蜂人在路边放蜂采蜜。晓荷镇的街道依山而建,到处是用青石铺就的石梯,没有一条平坦的街道,只有镇政府大门前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那里也是整个晓荷镇最繁华的闹市。卫生院的大门正对着那条自下而上的青石街道。每逢农历逢单的日子,便是晓荷集镇赶集的日子。七乡八里的村民,背着他们的背篓,沿着那如云梯一般陡峭的山路,从山上成群结队地走下来,在医院门前开始摆摊,一幅繁忙的市井图画。这此村民来摆摊子也有他们的章法,不是想摆哪里就摆哪里,大都有他们的固定的位置。集镇街道面积狭窄,可谓寸土寸金,可以说摊位就是金钱,摊位就是利益,摊位就是事业,摊位就是希望。有时一个摊位在一天的不同时段也有不同的主人,早上卖凉粉的摊位,到中午便成了卖衣服的,晚上可能又成了卖宵夜的,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物尽其用。卫生院门前的左边是一个专门给人修鞋子的摊位和一个卖自酿包谷酒的摊位,右边是一个卖草药的土医生的摊位。那土医生是个女的,穿一身粗布衣服,年龄大概50岁左右的样子。她不仅卖草药,还卖自家制作的香蜡等物品。如果生病了,可以买她的草药,如果病死了,也可以买她的香蜡。
卫生院门诊部的走廊里安放着一排供人休息的木制长椅,不管是再热的天气,只要来到这个走廊里,都会觉得凉风习习。赶街的人们做完一天的买卖,便会在卫生院门前的摊子上打几两村民自己酿造的包谷酒,用装酒的水壶盖子装着,拿到卫生院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下来,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边喝边聊。有时聊到高兴处,不免在那里高声喧哗起来,当卫生院的医生出来制止时,村民们不但不会散去,反而将他们的酒递过来,笑着对医生说:“医生来一口,地道的包谷酒,不会上头的。”面对这些纯朴的村民,医生也不会强行要求他们离开,只叫他们小声些就行。看着这些朴素的村民,过着他们贫穷但却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不禁羡慕不已。
今天是农历初三日,晓荷镇又是赶集的日子。我一大早便来到卫生院门前,准备迎接一天的忙碌。赶集天的门诊病人主要集中在中午,早晚却相对没什么病人。当我来到卫生院门前准备上班时,在卫生院门前摆草药摊子的土医生早来了,只见她将她的背篓放在地上,便到卫生院里来拿了笤帚出去,将她的摊位打扫干净,便准备开始摆摊了。由于卫生院早上没有多少门诊病人,我便拿了根凳子坐在卫生院门前的那张办公桌前,仔细观察那土医生摆她的草药摊子。只见她将摊位打扫干净后,便在地上铺上一块老得发黄的塑料布,再将她同样老得发黄的塑料袋装着的草药,从背篓里一包一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按照她自己才懂的顺序放好,再将她的香蜡等物品也按一定的章法摆好,然后从背篓里拿出一根小凳子来,坐在摊子旁边开始卷旱烟,卷好旱烟后便从她的衣兜里拿出一支铮亮的烟斗来,将卷好的旱烟塞进烟斗里,再慢慢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来,将烟斗含在嘴里,用一只手挡了风,另一只手打燃了火机,小心翼翼地点燃她的旱烟,深深地吸一口,再吐一口唾沫在地上,然后再吸一口,仿佛那旱烟就是她的全部。
她一边吸着旱烟,一边等待着她今天的第一个病人,前来给她一天的生意开张。我的病人还没有一个,她的病人却来了。只见她那袋旱烟都还没有吸完,便有一个中年妇女来找她看病包药了。只见那位中年妇女脸色青白,口唇发紫,头发暗黄,一看便知是久病未愈的人。那土医生先将她的旱烟灭了,再让病人张开嘴看一看舌苔,然后再看一看眼睛,边看边问一些病史,就算诊断完毕了。那土医生对那中年妇女说道:“你的病应该得了很长时间了,导致你气血不足,再加上妇科上有毛病,肠胃也不太平,睡眠也不太安稳,你说是不是?”那中年妇女忙说道:“这病就像生在你身上一样,咋说得一点差呢,看来我今天是找对人了。为这病我找了不少人看过,都不见好,希望今天找到你家,帮我开付药,如是治好了,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那土医生一边从她那些塑料口袋里抓药,一边笑着说:“下药这东西是要讲缘分的,缘分若到了时,几付药便断了病根,若是缘分没到时,任凭你的药用车拉马驮来,都是无济于事的。”那中年妇女也笑着说:“是啊,我这病已吃了不少药,就是不见好转。”那土医生将那十几样草药用旧报纸包好,再拿出一根不知道是什么骨头来,用锉刀锉下一些粉末,仍然用纸包好。那土医生先将那包大的草药递给那中年妇女,笑着说:“这包大的药拿回去,用新砂锅装好,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中途千万莫加水。”然后又将那一小包骨粉递给那中年妇女,并叮嘱道:“这包小的是药引子,将药熬好后倒入碗中,待药冷至七分热时再加入,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在每天早上太阳将出而未出时,端着药碗对着太阳分三次服下,这药方可见效,你可记清楚了。”那妇女忙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点头说道:“都记清楚了,你家这付药多少钱?”那土医生笑着说:“你先拿点药的成本钱给我,若是吃了有好转,你再来找我包,若是不好时,那便证明你这病啊,不遇我的缘法。开张生意,拿30元钱吧!”那中年妇女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仍旧老得发黄,且折了又折的塑料袋子来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来,那红布还用一根麻线捆了几圈,解开麻线打开那个红布包,里面才是一些零钱,有10元的,5元的,1元的,5角的,1角的,理成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巴巴适适的一沓,包在红布包里面。从她对那沓零钱的包装你就可以看出,她凑那些钱是多么的不容易,那些钱定是她的心爱之物,天天随身携带的。只见那中年妇女从那沓零钱中数出30元零钱来,反复数了三次,才将那30元钱递给那位土医生。那土医生接了钱,却还要再数一次,才放在自己的衣兜里。那中年妇女将30元钱递给那土医生后,便又小心翼翼地将她那些所剩无几的零钱用红布包好,再用麻线捆扎好,装在她那满是汗渍的塑料袋里,再折成一个小方块,才安心地将它装在她的衣服袋子里。
我看着那中年妇女可怜的样子,心想这土医生也太可恶了点,为了这付药还得再去买个新砂锅,还有那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中途还不能加水,谁有这么高的技术刚好将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加入药引子要七分热,难道要用温度计?最牛的就是那服药的方法,要每天早上在太阳将出而未出时服下,要是天阴下雨,那可麻烦大了,这不是很明显给自己留条后路嘛。
看着那中年妇女拿着药慢腾腾地从街上去了,我不禁又想起我干妈治病的情景来,我真希望那中年妇女也能像我干妈一样,吃了那付要对着太阳分三次服下才有用的神奇药方后,能够尽快地好起来。虽然我知道我的愿望很幼稚,但对于我一个学医的人来说,不能得到病人的认可,真的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病人宁愿相信土医生那些小把戏,也不愿相信我这个读了四年正规学校出来的医生,不愿来正规的卫生院看病,真不知道是我的悲哀还是病人的悲哀,抑或是整个社会整个民族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