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寨。
临江而立,背靠小龟山,顺江可用木船、舢板,装载物资,或沿江东进,或逆江西去。寨子在半山腰间,虽然山不高,但是却很险要。弯弯的山道只能同时并排三四骑进出,上面用排弩和滚石竖起一道寨墙,攻取的难度,并不比硬攻铁炉城的神臂门差多少。
雷永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牛头寨,在寨墙下面喊了几声,守寨的几个兵丁看他孤身一人,又穿着北军的制服,没有疑心,打开寨门将他放入。
寨子里面全是汉军,光在寨门这一处,大约有二十多人,他们简单的跟雷永聊了几句,就领着他进去见寨中的汉军百户侯准。
侯准本来是北方的历城人,与刘思敬是同乡,很早就跟着刘思敬。自从进川之后,把家眷也接到了泸州。他本来是个木匠出身,不喜作战,刘思敬念着同乡之谊,用其所长,将他安排到牛头寨督工,还把他从一个牌子头(汉军小队长)升为汉军百户。
侯准的老婆孩子都在泸州,时常想念家人,不过牛头寨距离泸州城不过四十里,每月准假一次,可以回泸州探亲两日。由于牛头寨一直远离沙场,高枕无忧,他又在寨子里如鱼得水,过得十分的逍遥自在。侯准还时常亲自动手,制作几支与众不同的机弩连弓,用以自得其乐。手下管制的众工匠们更是曲意巴结,总是争相大拍他的马屁,个个都说他是鲁班再世,时间长了,他自己也动了念头,甚至想把名字改成“侯班”!
他见到雷永,互通了姓名,侯准就将雷永拉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小声问道:
“一早探马来报,说昨夜里有宋军攻打泸州城?”
雷永立刻打了个哈哈,笑道:“恭州和合州已经被咱们围困的水泄不通,打哪儿来的宋军?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侯准呵呵一笑:“我想也是,连探马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娘的,除非是合州和恭州的宋军长出翅膀,才能飞到泸州来。”侯准家眷在泸州,既然没有此事,立时就松了口气。他笑骂了一句,又随口问道:
“有人说昨夜里城中火起,还有人缒城而跑,这是何故?”
“嗨!昨夜里是梅知府的几个手下因为缺饷银,闹事哗变,点火烧了州衙牌子。这事儿呀,三更之后就平息了。”
“原来如此!”
“不过最近很多流民和盗匪混入城中,所以赵将军这才遣我来送书子,赵将军的意思是泸州城内实在兵少,而牛头寨无须用百人去督工,想抽去八十个,剩下的也就够用了。”
侯准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这才急忙忙去看手中的书信。等到他看完赵匣刺的调令,变得十分苦恼,甚至将不快的心情溢于言表,反复望着手中书信,简直不敢相信,对着雷永问道:
“赵将军最近伤势如何?”
“伤处好了不少,不过还不能下地。前几日赵将军写了一封谢恩疏,十有八九是要派我去驿送。”
“你跟着赵将军多久了?”
“我原先跟随汪镇国(汪良臣,官至镇国将军),最近几年来才跟着赵将军。”
“呵呵,那要恭喜老弟,老弟也算是咱们汉军老人了,倘若派去驿送,回来之后,十有八九要高升了呀。”
“托福托福。”
“这几日,佥事夫人(指刘思敬的老婆童氏)身子还好么?”侯准又问。
“夫人一切安好。”
侯准内心希望书信是假的,非常不情愿带兵回到泸州府,继续盯着雷永问道:“听说梅知府又纳娶了一房美妾,你可知道么?”
“知道,好像姓唐吧,听说是叫唐昀。”
侯准连问几个问题,没有找到一点儿破绽,仍不甘心,再次翻看书信,直到看见书信最下面一大一小两个墨点儿,顿时明白此事是千真万确。他愁容满面,问道:
“我此去泸州,日后再不能回寨了么?”
“这个...兄弟可就说不准了,须去问赵将军。”雷永注意到侯准刚才刻意去看那两个墨点儿,不禁心中暗自庆幸,问道:
“兄弟有些尿急,不知茅厕在哪儿?”
侯准指指远处一跺半人高的土墙:“兄弟到那后面方便就是。”
雷永酣畅淋漓的把水放光,系好束腰,不经意间看到茅厕边上一大块烂肉,上面附着一层蠕动的苍蝇。雷永厌恶的挥一挥手,苍蝇们“嗡”的一声飞了起来,随即又贪恋的飞了回去。
雷永顿时呆住了,因为那分明就是一个刚刚死去的婴儿,脑袋被打碎,幼小白嫩的身子正在被无数蝇虫覆盖叮咬。雷永朝着侯准的方向望了一眼,下意识的握住刀柄,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大砍大杀一番。但是他很快想起这次所来的目的,冷静了下来,迅速的调整了情绪,只是深深的吸了口气,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侯准面前。
“为何茅厕里有个死婴?”雷永口气平静,却在心中想道:倘若真是你杀的,这次决计不留你性命。
没想到侯准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怒容,重重叹了口气,对着雷永低声说道:
“这牛头寨虽然几乎全是咱们汉军的人马,可除了一百二十来个汉军外,还有两个探马赤军,一个叫火喆,一个叫赤脱忽答。两个鞑子好勇斗狠,喜欢杀人取乐。两个月前又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吐蕃的喇嘛,胡说什么生吃孩童的脑浆可以增年益寿,两个鞑子信以为真,最近以来,把周围四里八乡的婴孩全都捉来杀了,掏出脑浆吃掉,还拿大针扎破小孩的脖子,放出血来,涂抹在自己身上,说这样可以趋吉避凶,刀枪不入。”侯准额头青筋突起,狠狠地朝着寨子中唯一的一个蒙古包望去,然后又用手指指向寨外一片乱石滩:“那里的死婴有几十具了,唉!作孽哪!”
雷永心中泛起滔天怒火,手指微微打颤,缩回袖中,深呼吸后,声音平稳的问道:
“都说我佛慈悲,喇嘛也算佛门弟子,为何教人杀生?”
侯准冷笑道:“他们番人的佛学与我们中土的大大不同,那个喇嘛还索要活人的肠子来祭佛。他命人把捉来的南人百姓绑在柱子上,一刀剜开肚皮,生生扯出肠子,还是温热的,再撒手将人活活痛死。他娘的,不知道他们拜的是哪一路神佛!”
雷永望了望那顶蒙古军帐,对侯准道:
“如今天天打仗,到处死人,正是大丈夫积阴德的时候。侯兄如果趁此能够多救出几条人命,积下阴骘,以后就可逢凶化吉。将来不管天下如何,侯兄借积下的福禄、阴骘,自会步步高升,青云直上。我说的是良心话,不是泛泛之说。”
侯准又叹了口气:“兄弟说的完全是真心话,我又何尝不知?自从入川以来,天天看见杀人纵火,不管老弱妇孺,一概屠戮殆尽。我是历城人,家离曲阜圣人府不过两百里地。有时候我晚上做梦,梦见圣人骂我是不肖子孙,常常暗自羞愧,对不起列祖列宗。”他说时神色沉重,饱含感情,令雷永完全相信是他的良心话。
雷永对着侯准点点头,心知早一日破寨就可早一日解救出几个婴孩,于是催促道:
“既然侯兄已经看过了书子,就请立时准备,吃过午饭一起上路,今夜就可到达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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