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皆以落座,苦寂禅师便笑着走到泉眼边的,一张曲木桌子前坐下。伸手从桌下取出一套古瓷青花杯子一次摆好后。便在小沙弥的伺候下用泉水净了手,又取过一旁的红泥小壶舀一匙泉水,放在黄铜珐琅镂花炉上开始煮制。
锦云盯着那套和这里的摆设差距甚大的精致茶具,眼中的不免闪过一丝疑惑。偏头小心的观察着祖母的神色,只是长公主的眼神依旧那样的枯井无波。不过仔细的锦云还是发现,长公主从一坐下注视的方向就从没有改变,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不想目标竟然不是那个不像禅师的苦寂,而是他手中摆弄的那套茶,锦云具不由疑惑更甚。
当透明的泉水在壶中翻起热浪,苦寂禅师便优雅的从桌上的小方木盒中,取出一支棕红色的木勺,轻挑一些茶叶放进白瓷盖碗中,带着蒸汽的泉水从他手执的红泥壶中倾泻而出,水蒸气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注视他优雅的动作,锦云突然觉得心随茶烟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宁静沉淀了胸中的苍凉,脑海里一片空宁。就见他用沸水反复相沏,而后一次倒进摆成一排的瓷碗中,放下茶壶,一手扶袖,取了其中一杯轻轻置于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挥退准备替她取杯的齐嬷嬷,自己倾身向前伸手取用。苦寂禅师见长公主取了,便一次将茶杯推向在座众人。
肖氏、韩氏双手合什回礼后,便也学着自己婆母的样子,取了杯子捧于双手之间。到了锦慕这里,她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向长公主看去,待见长公主点头后,才小心的学着自己母亲的样子取过茶盏,锦云见她取后,也有样学样的取了杯子。
锦云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将瓷杯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
将帷幕掀起一个角,浅浅的饮了一口,唇齿间顿时盈满淡淡的茶香。好怀念这样的味道,锦云品着口中的香茗,心中泛起淡淡的涟漪。
自从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喝到冲泡的清茶,难道他也是穿来的?锦云猜想道,毕竟这时的人们喝的都是煮茶,就是将茶叶研磨成沫,加上许多香料煮制而成的,就锦云所知,像苦寂这样用开水冲泡茶叶,大约也是在明清时才渐渐出现盛行的。想到这里锦云觉得自己以后需要加倍的小心,万一自己不是那唯一幸运的穿越者的话,那么自己很多的优势也许同样会成为危及自身的破绽。
就在锦云端着茶杯怔怔出神时,就听见长公主轻叹一声,双眼盯着茶杯出神,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她就要回来了。”说完就见长公主微微勾唇,,露出一抹淡笑。虽只是淡笑,但只要看见的人,却都能感到她那发自内心的快乐。
“主子,三小姐她们到了。”这时唯一跟进来伺候的齐嬷嬷,走到长公主身边小声禀道。
“哦!”长公主轻应一声,双眼依旧紧紧的盯着杯中上下翻滚的茶叶,顿了一会儿才道:“我记得这后山上好似有一片樱花林,这是时节大约还再开吧!”
“花期正好!”作为主人的苦寂禅师径自取过茶盏,一饮而尽,乖巧的配合到。
精明的肖氏在长公主语毕之时,就已经给有些了然的韩氏使了颜色,在苦寂禅师说完后,便带着锦慕、锦云起身告辞。
虽然对杯中清茶有些不舍,但锦云还是果断的起身跟在肖氏身后告辞。不跑才怪,傻子都看出自己祖母有话要跟那个苦寂说,虽说,锦云想象不出自己的公主祖母,是否会如唐时那些个奔放的公主一样,可这样明显的摈退左右,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事情。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锦云,自然有多快跑多快。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锦云屁颠屁颠的跟在肖氏身后准备溜号时,长公主的声音却在锦云背后响起:“云儿你留下,齐嬷嬷你去将那东西取来。
锦云立时愣在那里,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倒霉的自己,长公主留着她这个大耳朵要作什么!
她可怜兮兮的看向肖氏,指望她能说两句救自己出去,谁知,肖氏这个亲妈这时竟然好似看不见锦云的抑郁,反而不着痕迹的使着眼色示意锦云过去。万般无奈之下,锦云只得在锦慕艳羡的眼神中,不情不远的转身走回长公主身边。
锦云在长公主的示意下替她倒茶,然后便将自己藏在她的身后,尽量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因为她有感觉,这两人下面的对话,不是她该听到的。
为什么自己会被留下来,难道是被识破了?不对啊!要是自己被当做妖怪,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样的场面啊!狗血、佛门秘宝都那里去了,就算自己的道行不够,那么几个念经的僧人也总是有的吧!······静静侍立一旁的锦云看着眼前不动如钟的长公主,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她就要回来了。”长公主双手握着白色瓷杯,猛地抬头看向坐在正对面的苦寂禅师,同样的话语这一次确说的异常坚定。
苦寂禅师闻言轻笑,只是那笑容看不出悲喜,好似只是一种简单的动作,并不代表任何思想“你们又想如何利用她了?”苦寂禅师的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你,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长公主听了苦寂禅师的话,不由瞪大了眼睛,好似不认识他一样,声音猛地提高了一倍有余。
苦寂禅师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嘲讽笑容,双眼望向北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那样子如同他的目光能穿越千里万里似的,就在锦云几乎以为他入定了时,苦寂禅师突然开口言道“从前有个书生和一女子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相约在某年某月某日成亲相守。到那一天,那女子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从此一病不起。书生的家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看书生奄奄一息。这时,书生家门外路过一游方僧人,得知此事,决定点化一下书生。
僧人到书生的床前,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观看。书生从镜子里看到一片茫茫大海,一名不知为何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这时路过一人,看了那女子一眼便摇摇头走了······好一会儿过去了,又路过一人,见那女子可怜便将身上衣服脱下,给那女尸盖上,又走了······一天以后又路过一人,看到女子孤零零躺在那里,心有不忍便挽起衣袖挖个坑,然后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
疑惑间,画面转换,书生看到自己的青梅竹马,洞房花烛,被她
丈夫掀起盖头的瞬间······书生不明所以。这时僧人在一旁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青梅竹马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书生大悟,病愈!所以我只是那个为她披上衣服的,而安达才是那个埋葬她的人。”
长公主挑眉冷笑“你是嫌弃她吧!”说到这里,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她突然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锦云,命令道:“去掉你的帷幕。”
锦云怔了一怔,用力压住心中的愤怒咬着唇,一把将帷幕从脸上取下。一双眼睛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望向长公主。这是做什么,当她是任人挑选的货物么!锦云的心中充满了愤懑。
“看见了么!”长公主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苦寂禅师,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问道。
苦寂有些无奈的看向奉命摘了帷幕的锦云,语气嘲弄的说道:“怎么你还能给我变出一个暖阳来······。”只是当他的眼神接触到锦云的面庞时,确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空留唇瓣一张一翕的开合却再没发出半点声音。
而一直看着他的长公主,正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声音因为愉悦顿时轻柔了几分的向锦云吩咐道:“你也去吧!”看也不看尴尬至极的锦云,一仰头将杯中清茶尽数喝完。
虽然长公主没有回头,可锦云清楚的知道祖母是在跟自己说话,本就愤懑道快要爆发的她,连忙将帷幕胡乱戴上,而后向两人微微屈膝,也不再等吩咐就径直快步向外走去。
苦寂禅师见锦云转身就走,本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挽留,被长公主满脸的笑容硬生生的压了回去。但还是怔怔的望着锦云淡紫色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绿色之中。
锦云拐了个弯,就在她要迈出小院时,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被动,看刚才祖母的样子,全然就是将她当做诱饵来使用。再联想到之前肖氏的表情,怕是也对长公主的想法也是不甚了解。至少肖氏对自己的疼爱不像作假,可若是如此,那自己想要得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让自己不那么被动,也只能这样了······。想到这里,锦云不由小心的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便又小心翼翼的潜了回去,一路顺着树荫,终于在离小亭不远处选了个地方蹲了下来。
还在那里跟苦寂禅师谈判的长公主,却没有想到自家的嫡孙女会有这样的胆子。不过也算她的成全,至少是她屏退左右,才让锦云能如此轻易的偷听他们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