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皇后伸手一挡,制止了男子手上的动作。
“啊?”男子讶然盯着皇后,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是这样的。”皇后虽然心疼女儿,但她仍然对男子挤出一个微笑,“咱娘儿俩是皮粗肉厚之人,不过是被马蹄踢了一下,没有那么大的问题,只要上点药酒揉揉就没事儿了。”她母女俩如今是被全国通缉之人,怎么敢抛头露面去看大夫?
“啊?哦,哦,药酒我有,我这就去给你拿。”男子原本以为今天少不得被敲诈一笔。没想到遇上心底如此善良之人,竟然主动说不去看大夫,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咱跑江湖的少不得哪儿磕着碰着,别的没有,药酒那肯定是随时预备着的。给你。”不一会儿功夫,男子就到后面马车上拿出一瓶药酒来递给皇后。
皇后接过药酒,轻轻卷起女儿的脏裤腿,倒了点药酒在肿胀的伤处,开始揉起来。纭绯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里。
男子蹲在一边,想帮忙却又插不上手。眼前这对不计较的母女俩引起了他的好感。人一旦卸去防备心,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大娘,看你俩风尘仆仆的,又是在官道上,这是去哪啊?”男子常年跑江湖,最善于识人。看两人尘垢满面,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加上又是在人烟稀少的官道上,这一定是要长途跋涉的赶路了。不过两个女人赶路的事儿这年头也不少见,他并不作他想,开口随意问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男子的问题让皇后心里一阵警觉,脸色微变,还好是侧身背对着他,男子也瞧不到什么异样。“哦,家里人死得就剩咱娘儿俩了,穷得活不下去,所以打算投奔亲戚去。”皇后稳定心神,装出可怜的语气说道。
“唉,没想到大娘也是可怜之人。”皇后的话让男子心生怜悯,同时也勾起了对自己伤心身世的感慨。
“哦?”皇后见他脸色黯然,有心试探道:“看你领这大队人马,定是非富即贵之人,如何也生苦辛之叹呢?”
“唉,大娘,你看到的不过是表面的风光罢了。我们跑江湖的人,哪天过的不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呢?别人也许还好,我们这些跋山涉水去跟猃狁人打交道的江湖商人,那真是今天不知明天是死是活啊。”话匣子一开,男子就有些刹不住,更何况是苦命人遇见苦命人呢?男子是个实诚人,几句话过后就开始推心置腹起来。
“猃狁人?你是说那个老在边境抢东西,还跟咱们打仗的那个猃狁?”皇后猛地从男子嘴里听见这两个字,不禁多长了个心眼儿。
“可不就是嘛。唉,打仗那是官家的事儿,甭管仗怎么打,老百姓该咋活还是咋活。他们不是缺铁家伙吗,这不,咱们就专门把铁家伙卖给他们……”说起跟生意相关的东西,男子立刻滔滔不绝起来。皇后一边听他叨叨,一边在心里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哎呀,这还真是巧啊。我们娘儿俩要去投奔的亲戚正好就住在额齐尕朵,额齐尕朵你知道吧?挨着猃狁人那个地方。”皇后看着面前的男子,喜笑颜开的说道。
“是吗?那——那咱们还真是有缘啊,大娘。”男子喜不自胜,一脸的开心。
“可不是吗?唉,这叫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远途奔波,我们娘儿俩又何尝不是呢。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们哪会千里迢迢赶去寄人篱下呢?用光了盘缠,只得沿途乞讨,两个女流之辈,这一路上的苦辛,唉,不说也罢。”皇后偏转头,伸手捂住满腔哽噎声。
“大娘,你别伤心。我倒有一个提议,你看,反正咱们也顺路,若不嫌弃,就让我捎你们一程吧。”
“啊?这怎么好呢?太麻烦你了。”皇后闻言停止哭泣,转头皱着眉头看着男子说道。
“这是哪儿的话呢大娘?你看,我撞伤你女儿你一句话都没说,就当我补偿补偿你们呗。”男子满脸愧疚,盯着皇后真诚的说道。
“那,那就麻烦壮士你了。”男子的话无异于给皇后吃了颗定心丸,这个结果正好是她要的。
在男子的帮助下,皇后将纭绯扶进马车里坐下,自己坐在一边陪着她。男子站在车下乐呵呵的说:“大娘,姑娘,委屈你们跟这些铁家伙呆在一起了。这荒郊野外的,我也没办法给你们备一辆马车,等到了下一个市集,我马上就给你们备好不好?”
“千万使不得!这马车挺好的,咱们本来就够麻烦你的了,你要是再花钱备马车,那大娘还真不敢坐你的车了。”皇后故意板着脸说道。
“呃,那——那好吧,大娘,姑娘,那你们就多多担待了。”男子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应承下来。
马蹄声和车轱辘的辚辚声再度响起,男子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一行人又上路了。
马车里,皇后看着烟尘弥漫着的行道树不断往后退去,脸上露出了出宫后的第一个舒心笑容。纭绯没有她娘那么有闲情逸致,她坐在一旁生着闷气,一是因为腿上的伤,二是因为皇后的所作所为未免太不顾她的死活,敢情受伤的不是她!
又气又疼,再不发泄一下,她估计自己会被气死当场。
“娘!你为啥不让人家送我去看大夫?不看大夫也就罢了,人家好心为咱们配马车,这你也拦着!你女儿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坐在这硬硬的木板上颠簸来颠簸去的,你怎么能这么忍心?”纭绯没好气的看着她娘说道。
“唉,傻女儿啊,这一路上你都跟娘吃了这么多苦头了,怎么就没学着聪明点呢?”皇后转过头看了看纭绯腿上的伤,从怀里摸出药酒瓶想给她再揉揉,散散淤血。
“我哪里不聪明了?你只看到你不顾亲生女儿的死活,有福不知道享!”纭绯被皇后四两拨千斤的态度一揶揄,气得脸都白了。
“你看看,你就鼠目寸光,只顾当下,不顾其它;只看到福,看不到祸?”皇后也不生气,女儿年龄尚幼,不懂得斟酌算计,她不怪她。
“你要想想,咱们这不是出来游玩,而是逃难来的。能够避免与人接触就尽量避免,哪还有主动送上门与人牵扯关系的?要真去大夫那,你怎么能保证那大夫没看过那张通缉令呢?还有马车的事,一辆客用马车跟着一群商队,你觉得人家城门守卫不起疑心吗?”皇后心情大好,一边为女儿揉捏,一边循循善诱。
“哦,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啊。娘,女儿错怪你了。”纭绯自知理亏,红着脸低下头。
“你知道就好。”揉捏完,皇后伸手爱怜的为女儿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咱们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等到了额齐尕朵,娘自有妙计,你放心,这一路上所吃的苦、受的罪,娘会加倍送还给他们的。”皇后轻柔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不知道为什么,纭绯竟无端端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自心底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