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熟三晌。
曲杰到省里开了三天会,回来的路上,看到迎面开过来的车子上,大都挂着一缕缕金灿灿的新麦,曲杰就猜到前方的麦田开镰了。果然,走出省城没多远,公路两边,断断续续,有人肩挑车推开始往各家粮站送粮了。
去冬今春,盐河两岸,风调雨顺。今年的夏粮丰收了!
曲杰在省城开会的日子里,生怕麦熟的这几天天公变脸,把老百姓到嘴的粮食再夺回去。他每天晚上都盯住《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看到南方,尤其是广东、江西、福建一代,连日暴雨成灾,他真担心那样的天气,会影响到他所管辖的盐都县。
盐都到省城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威威武武的高速路,两边石料护坡,绿色护拦如同两道篱笆墙一样蜿蜒而整齐地隔挡着,中途不能随便下车、上车;另一条是前几年的柏油路改成的水泥道,紧挨着那条威威武武的高速路,忽而左边,忽而又从高架桥下钻到右边。但它,始终攀附着那条高速路,一直延伸到盐都县城,甚至更远。
曲杰每次到省里开会、学习,或是从省城回来,只要没有应急的事情,他都让驾驶员小刘从高速路下面的那条水泥道上走。一则,盐都县城到省会不是太远,上高速与不上高速,所用的时间差不多;其次是,从便道上走,随便什么地方,他都可以下车走走、看看。
曲杰是“招生改革”以后,盐都县走出去的第一批大学生,如今是盐都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与盐都的父老乡亲,或者说与这片养育他的土地,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他让驾驶员小刘把车速放慢一些,尤其是到了盐都县的地段儿,车速还没有拖拉机跑得快。好在小刘已经习惯了。但,小刘不情愿领导人老是下车、上车。车内开着空调,打点冷风,一开车门,全都跑光了。可曲县长看到沿途喜气洋洋的送粮队伍,时不时地就要停下车来,同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打个招呼,递一支香烟,拉呼拉呼,分享送粮人内心的喜悦。
车过盐河大桥时,曲县长看到一个中年汉子,用自行车推着三袋新麦,正光着膀子,拧着屁股,汗流浃背地往大堤上爬,原认为那人是上坡困难,故意下车推着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自行车链条断了。再一看,那人有些面熟,好像是曲县长舅家门里的一个老舅,小名叫吉庆。小时候,曲县长和他一起拾过草、剜过菜,月亮地里,俩人还一同去生产队的竹园里网过麻雀呢。
当下,曲县长让驾驶员小刘把车子停下,调回头去帮帮那个送粮人。
曲县长指着前方大堤上一家小饭馆,告诉小刘,说:“我去那里喝杯水,你帮那个送粮人,把他车上的粮食送到粮站去。”
小刘有些不大情愿,他觉得曲县长有些过于仁慈了,他鼓着嘴说:“不太好弄!”
小刘的意思是说,那人又是粮食,又有自行车,怎么带他呀。
曲县长帮小刘出主意,让他把那人的自行车放在后车箱里,粮袋子放在车内的座椅上。说完,曲县长拉开车门,要走,忽而,又调过头,补充一句,说:“那个人,可能是我老舅!”说完,曲县长关上车门,走了。
这下,小刘不敢怠慢了,只见他把方向盘一打,调头奔大堤下面那个送粮人去了。
然而,当小刘把他那辆乌黑、锃亮的小轿车停在那个送粮人跟前,要帮他抬粮食时,那个满脸汗水的汉子,误认为遇上道貌岸然的坏人,要打劫哩!他攥紧了拳头,怒吼一声:“你要干什么!”
小刘说:“什么呀,你遇上好人啦!我们领导,也就是你外甥,让我来帮你把粮食送到粮站去。”
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你们领导,我外甥?”
“对呀!”小刘大声告诉他:“你外甥当县长了,这是他的车,是他让我来帮你送粮的,你快把粮食搬到我车上吧。”
“我外甥,谁呀?”
小刘提醒他说:“曲杰,曲县长,你知道了吧?”
那人又愣了半天,忽而,笑出一口白牙,说:“你说的是二牛子吧,他现在当县长啦?”
小刘不知道二牛子就是曲县长,但他猜到二牛子就是曲县长。他帮那人把自行车、粮袋子搬上车,要奔粮站时,那个看似老实巴交的汉子,突然提出一个要求,说:“小师傅,你能不能把车子开到我们乡政府大院转一圈?”
“嘛?”小刘一脸疑惑。
那人满脸羞涩的样子,搓着手泥,说:“我要让乡里的干部知道,我有个外甥当县长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