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年集,异常热闹。
豁牙子在热热闹闹的年集上,正巧碰见了盐河北的刘驼子,两人是尚未过门的儿女亲家,碰到一起,话虽不多,但,句句贴心靠耳。谈到正题时,豁牙子把刘驼子扯到一旁的沙岗上,两人盘腿坐在沙岗的太阳地里,一人一只烟袋锅,不紧不慢地吸着,豁牙子口齿露风,旧话重提,说:“孩子都不小了,年前年后,把他们的喜事给办办吧?”
豁牙子家的大奎和刘驼子家的玉凤订亲三四年了,按理说,早该给他们拾当到一起,可那个鬼精的刘驼子,拿个闺女当了聚宝盆,推三阻四,只等着豁牙子这边年呀、节的,往他家送彩礼,愣是不把玉凤嫁过来。为此,豁牙子几次找到刘驼子,商订儿女的亲事。
刘驼子深吸着手中的叶子烟,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说:“行呀,办就办办吧?”
豁牙子问:“你看,需要个什么条件?”
乡下人娶亲,送彩礼是“小儿科”,关键是要送“票子”,还有讨骡马、牵牛羊的,更有离谱的,连人家祖宅里的树木、花草都要,悬着哩。豁牙子问刘驼子:“你出个底价吧?”
刘驼子眨巴着一对韭菜叶宽的小眼睛,绕了个弯子,说:“俺家玉凤一去你家,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往后缝缝补补的该怎么办?”刘驼子老婆死得早,这些年,家里家外的就他和玉凤父女俩人过活。
豁牙子说:“十里八里的,又不是太远。说回就回去了。”
刘驼子说:“那也不方便。”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
刘驼子不吭声。
豁牙子说:“要不,让大奎早早晚晚地多往你那儿跑几趟,把你平时要换洗的衣服抱回来。”
刘驼子埋头不说话。
豁牙子催促他:“你倒是表个态呀!”
刘驼子低头寻思了半天,忽而半隐半露地说:“俺玉凤要是过去了,你看看能不能叫奎他娘来帮帮我?”刘驼子说,凤她娘死得早,这些年,他做梦都想找个焐脚的。
豁牙子一听,刘驼子那话有些“下道”儿,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问他:“你这是什么话?”
刘驼子深深地埋下头,但他不卑不亢地回敬豁牙子,说:“什么话,你自个去想吧!”说完,刘驼子把烟锅往鞋底上重重地磕了磕,起身走了。
豁牙子盯着刘驼子的背影,说:“你!你个老畜牲!”
豁牙子说刘驼子是个“老畜牲”,刘驼子可能没听到,但,刘驼子背后扔给他一句话,豁牙子却听得很真切,刘驼子说:“你还怕俺凤儿嫁不出去不成!”听那话音,你豁牙子不答应他刘驼子的条件,就别想讨到他家玉凤做儿媳。
豁牙子心中那个气哟!以至于刘驼子走出好远了,他还在那暗自痛骂刘驼子这个老畜牲。同时,豁牙子也恨自己养了个没有用的儿,要是他家大奎有能耐,就凭他刘驼子那德性,他豁牙子能跟他做亲家吗。
当晚,豁牙子从集上回来,饭都没吃一口,合衣躺下了。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奎他娘要去给他请医生,豁牙子才把他压在心口的话,如实说给女人。女人当场就哭了。女人不依不绕,骂刘驼子,骂豁牙子。
早已经想明白的豁牙子,劝女人:“你哭个球,人家的一个黄花闺女都给了俺奎,你个大老娘们,还穷在乎个球哩。”
女人骂豁牙子拿她不当人,要喝药、要上吊,要到村外跳盐河。豁牙子只问她一句:“咱还要不要给儿子娶媳妇?”
这一问,女人哭声明显变小。
豁牙子说:“去就去呗,十里八里,又不是去了回不来。”
女人说:“丢死人啦!”
豁牙子说:“外人怎么会知道呢?”
豁牙子说,等俺家大奎把他家玉凤娶过来,咱们俩家就是正正当当的儿女亲家了,来回串亲,那是正常事。
豁牙子说,转过年,俺大奎就二十七了。在乡下,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是很难讨上老婆的。
豁牙子来回这样一劝,女人的心软了,泪水也干了。可真到了要去换亲的那一天,豁牙子也觉得没了脸面。他选在一日黄昏,小村里家家户户正做晚饭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牵出自家的毛驴,木木几几地扶女人坐上驴背,扯着驴绳,头都没抬地走出家院。
小街上,有人问他们:这么晚了去哪儿?
女人,裹一条灰乎乎的毛巾不说话。豁牙子却强打着精神,谎说是去闺女家。可熟悉他们的人,都很纳闷:大奎唯一的姐姐住在盐河南,豁牙子领着婆娘怎么往盐河北岸走哩?!
好在那时天已经黑了,看到他们的人不多,豁牙子走在前头,猛劲儿拽着毛驴引路,女人歪歪扭扭地坐在驴背上,两只大脚,吊挂在驴肚两边,如同两只大萝卜,悠搭 、悠搭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