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六顺他三哥结婚,我们家提前三天就送去了喜礼。我妈专门找了一张两块钱的新票子,用红纸包上,让前院顶山大叔一块给带去。
顶山大叔跟我们家是近门。我父亲长年在外面工作,家庭里有个啥事,顶山大叔都主动帮护着。
我那时小,跟六顺一个班读书,可能是读三年级。
六顺他哥要结婚,六顺提前好几天就不去上课了。我直到六顺他哥正式结婚那天,才跟班主任老师请假。
请假时,我没说是去六顺家吃喜礼。其实,就是去六顺家吃喜礼。
在乡下,吃喜礼是大人们的事,一般人家的孩子是捞不到的。因为,一个家庭中,能去吃喜礼的,只有主事的男人或年长的老人去。若家庭中没有主事的男人,那就叫孩子去,就像我们家这样,父亲在外面工作,哥哥在外面念书,遇到这种事,就只有我去了。
乡下吃喜礼,天一亮就开始了。
头一拨来坐席的,都是当庄上人,不算主要的客人,土话叫“头茬客”。“头茬客”吃过了,后面才是姑家、姨家的正门亲戚。
但,“头茬客”要上门“请”。要不,人家不好意思来。这里面的道理是多方面的:一则是庄亲庄邻的出礼轻,不好意思去吃。像六顺他三哥结婚,我们家才出两块钱,这要是姑家、姨家的表哥、表姐结婚呢,最少要出到六块、八块才行。再就是自我感觉不是正客,不能那么堂而皇之地去吃人家的喜酒。
但,作为喜主家呢,还必须请人家来坐坐,否则,是很失礼节的事。
这样以来,本村的客人就多了一道工序——上门请。
有时,上门请一趟不行,还要反复请。
这就难坏了喜主家上门请客的后生,他们拿着贵书(为喜主家计账收钱的人)开出的请客名单,一家一户地喊人去坐席。
尽管被喊的人家,早就留着空肚子等着了,可一旦请客的人上门了,总要客气一番,说:“算了吧!别弄些事了,本庄本团的。”
要不说:“你们家忙乎乎的,还来请什么请,快回去忙吧。”
这都是些客气话,说着好听的。
请客的人呢,一边用笔划着被请人的名单,一边连拉带扯地说:“快走,快走!那边就等着你一个人开席了。”其实,他没请到的人还多着哩,请到哪家,都要这么假么假事地客气一番。
六顺他三哥结婚的那天早晨,我就听到顶山大叔跟人家假客气。
顶山大叔说:“你们快去忙去吧,我都吃过早饭了。”
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弄不好,顶山大叔头天晚上就留下了空肚子。但,此刻,他还是要假客气。
我们家也是,一听前院喊顶山大叔去坐席,就猜到下一个,准是到我们家来请,我妈忙找了个小凳子,让我坐在桌前,假装要吃饭的样子,等人家上门来请时,好假客气一下。
哪知,我坐在桌前等了小半天,也没见请客的人到我们家来请。
当时,我妈还纳闷,怎么不到我们家请呢?难道顶山大叔没把喜礼带到?再一想,他不是那样的人呀!这吃喜礼的事,都是摆在桌面的事,谁家出没出礼,一看请客的到不到你家请就知道了。他顶山大叔再糊涂,也不能把人家的喜礼钱给落下了。再一想,也许是人家安排到下一茬去了,这也是喜事上常见到的。
我妈让我耐心等着。还说,坐第二茬,肚子饿空了,吃得更多。
可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难受了!
那时间,我们家的早饭做好了。我妈为了让小妹不眼馋我去吃喜礼,专门炒了豆腐菜,麦子煎饼。我坐在一旁很想吃了,可我妈让我上一边去,看都不让我看。
我妈说:“等会儿,有‘八大碗’等着你。”
乡下坐席都是八碗菜,统称“八大碗”。
我看到小妹,麦子煎饼包着两面被油煎得黄黄的豆腐,大口大口地吃,馋得我直掉口水。
我盼望着六顺家请客的人,快来请我去坐席。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从一大早开始盼,一直盼到太阳过午,都没见到六顺家来人请我。
这期间,我在家饿得乱转转,我妈愣是不让我吃东西,一定要我等六顺家来请我去坐席。
后来,我妈看六顺家老是不来人请,曾几次想去前院问问顶山大叔,把俺家的喜礼带没带到?又觉得那样直接问不太好。再说,当天顶山大叔吃过喜礼回来后,就醉得人事不知了。
可六顺家,为什么不到俺家来请客呢?
这件事,我妈好几天以后才知道底细。原来,六顺家误把顶山大叔带去的两份喜礼,当成顶山大叔一个人的了。
为这事,六顺他爹亲自到俺家来道歉!并答应:过两天瞧亲时,一定让我去补吃一顿“八大碗”。
果然,六顺家瞧亲那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六顺他爹就站在我们家墙外高一声、低一声地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