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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带着暖意

他收了手,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道,“九公子真的没有跟你说他是因为什么受伤的么?”

我摇摇头。

“那你可真是误会他了呢,不过跟我想的也一样,他那种闷葫芦,”我打断他,很认真地纠正道,“不对,是冰山。”

他轻声一笑,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道,“好吧,是冰山,他那种冰山,自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不过他保护你,真是保护得紧呢,让我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上前一步,素白的手抚摸上我的脸,眼神里面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唔,不错,这张皮还是不错的,话说你们灵狐一族,皮囊还真是没的话说。”

我心里一惊,他是谁?竟然能够看清楚我的原形?

我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殇公子果然好眼力,原来九公子不是因为你来借钱而心生烦忧啊?”

他抬头看着天空,目光迷离,再配上这一副永远带笑的眉眼,啧啧,怎么看怎么邪魅无比。

待他看够了,才回过头道,“或许,我应该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小狐狸,修为只有千年,却甘于让天随风舍命相保。”

天随风?舍命相保?

这信息量太过强大了,我有点消化不了,便试探地问道,“殇公子,你确定你说的是天随风,确定说的是舍命相保?不是杨随风或者李随风?或者不是舍银子或者舍金子?”

他吃得一笑,眼角微微上扬,就像一阵春天的风一样,带着风,带着暖意。

“怎么,我看起来年纪很大么?我看起来很像得了健忘症的么?”

我仔细观察了他许久,最终摇了摇头。他直起身子,也仔细地看了我许久,道,“果然是极寒的小灵狐,那么,你的心脏一定能助我大长功力吧?”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我。

什么?

从来只有妖怪食人心的道理,哪有人食妖怪心的道理?

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可能,他也不是人,至于是什么妖,姑姑没有说过,有哪个妖是吃人的,或许是人妖吧。

他的速度极慢,我想躲,却一点都躲不开,仿佛他的手就长在离我心脏一尺远的地方,见他的面色丝毫没有变化,就仿佛在这一念之间,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然后,他就能轻易取得我的性命。

他含笑看着我,却栖身上来,揽住我的腰,道,“看你这么镇定的样子,我还真有点下不了手了呢。”

我镇定个屁。

我这是怕的没有表情了好不好?

我正要说话,却听见阿行喊道,“小七,你在哪里,爷就要醒了,跟我回去啊。”我张开嘴正准备回应他,没想到喉咙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像那天晚会一样。

殇君放开我,若有其事地靠在一旁的树上。

我仔细打量着这棵树,看样子应该是今年初春才长出来的,枝叶还嫩得紧,他这么大一个人靠上去,树干居然一点都没有弯,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不是人,没有重量,不过这点基本可以排除,他刚还摸过我,薄凉的手指,带着细茧的婆娑。第二种可能大概就是他根本没有靠上去,而是在制造一个假象,让别人都以为他是在休息,其实他只是在寻找一个机会,然后伺机而起。

唔,应该是这样的。

其实我也挺佩服自己,明明知道他与我不利,在这么危机的时刻,我却还存着一门心思想这些东西,真是被人妖掏了心了都活该。

他蹙着眉头看着我,道,“你在想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学着他,带着笑意看着他。

他一拂衣袖,道,“现在可以说话了。”

我偏不说,于是便低着头,准备找一只两只蚂蚁来观察它们的习性。约摸这正是冬季,蚂蚁们都在家里烤火打麻将,便没有出来,我只好凭空想象着那只领头的蚂蚁一推麻将,道,“糊了。”

约摸是有哪只蚂蚁被烧糊了。

他见我不说话,又起身上来,将我的头抬起来,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大可以叫九公子前来救你,反正应该是来不及了。”

话音还没有落下,他便凭空拿出了一把断玉宝剑,唔,好像姑姑跟我说过一下,这个宝剑,是个不错的东西。可是如果要往身上砍的话,就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我的腿真软。

啧啧,临阵的时候腿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闭上眼睛,却没有预期到的疼痛,睁开眼一看,却是天随风挡在了我的面前,他手上也举着一把剑,剑身轻轻颤抖着,吟吟作响。

他一拍我的后背,我便感觉喉咙一痒,咳着咳着就能说话了。

他没有回过头,却道,“小七,我不是叫你不要乱走么,你这么不听话,难道要我送你去柴房,恩?”他一句“恩”让我颤颤巍巍道,“不是,爷,我就是吃多了,不消化,出来透透风。”

殇君将剑收起,抵在地上,这么好的一把宝剑,亏他也舍得。

他将眉眼间的笑意挑的更浓了,道,“果然是出来了,怎么,伤好了么?”

天随风也将剑收了,淡然道,“劳殇君关心,随风已经好了。”

果然是受伤了,果然伤的不是杨随风李随风,舍得也不是金子银子。

虽然他还是像一坨冰山一样冷的不行,虽然他还是没有回头跟我说一句话,反正我就是被感动了。

我轻轻地拉了一下他,道,“爷,对不起。”

他回过头,漆黑的眼眸就如一汪被封窖了万年的春水一样干净纯澈。我咬着嘴唇,道,“对不起,我以为你跟殇公子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情史。”他的眉头慢慢蹙起,就在他快要发飙的时候,我见殇君的剑毫无预兆地刺过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想着在这里白吃白住这么久,又没有做什么事,他那天又为我受了伤,现在该是我英勇一把的时刻了。

我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殇君的剑一下就刺透了我的肩胛骨,凉凉地定在那里,有一簇血花慢慢盛开在脚下的雪地里。

自从被林所伤之后,我便不再爱穿白衣,总觉得白衣太过娇气,有点不好,一受伤一丈以外身上有几个窟窿,窟窿里流出了几滴血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所以我开始学着先生,穿青色的衣服,那样还可以解释说,是水不小心洒在身上了,并没有伤的那么严重。

不过很奇怪,受这么重的伤,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有一种很痛快的感觉,或许也是我脑子被劈了。

殇君将剑收了,我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身后被一双手扶着,声音急迫不已,“小七,你脑子坏掉了?我一个大男人,要你为我挡剑么?”

我顺势靠在他的身上,道,“也没有怎么疼,反正我不怕疼,你是人,受这么重的伤会死的。”

咦,这句话好像有点歧义,搞得我好像不是人一样,我觉得有些不妥,便又道,“你是男人。”又补充了一句,“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等着你养活呢,所以你不能死啊。”

我喘着粗气,却见殇君的眉眼间又带了那一抹熟悉的嗜血的微笑,便好心提醒了天随风一下,道,“先别忙着跟我说话了,暂时我应该还死不了,你看那人,他待会又要趁你不注意,来要你的性命了。”

天随风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只将我抱到一旁,靠在树上,淡淡道,“在这里等我,我为你出气。”

这树应该是一棵梅树,虽然在初冬的第一场雪里,还没有开花,不过我已经能闻到它淡雅清幽的梅香了。我很听话地坐在梅树下面,看着这广袤天地间,两个人对立站着,一个一身白衣,一个一身红衣。

都是颀长的身影,姣好的眉目。都是拿着剑,一个微笑,一个冷酷。

长剑轻飘,殇君已经先上一步,他的剑舞得极为轻盈,就像在跳舞一般,就算以专业的舞蹈的眼光看他,也是不错的。一旋身,一伸手,一踢腿,再配上那一套大红的耀眼的衣服,果真更加妖艳了。

反观天随风这边,就像是对面那人欠了他许多银子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下手都是极准极稳极狠的,意思拖泥带水都没有,一身白衣,就像是九天之中的仙人一样,肆意飞舞的长发在他的脑后,张狂而逍遥。

我一边看着我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滴在地上的形状,一边细细琢磨着这两个人,哪一个才是当下少女心目中的最佳夫婿,殇君那样的,或许有更多女孩子喜欢,天随风那样的,或许连男孩子也会有一个两个或者更多的,会倾心于他的。

殇君将剑收拢于一旁,蓦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离得太远,我都没有怎么看清楚,等我想爬近一点看的时候,天随风却急急地向我这边跑来,殇君手中的东西竟然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那形状挺像一个大烧饼的。

我还没愣过神来,天随风已经跑到我的面前,结结实实地将我抱住,我长大了嘴巴忘了合上,却见一阵刺眼的光射向这里,接着天随风一阵闷哼,然后又站起来,背对着我,持剑看着殇君。

“殇君,你想要的,不过是我的心么。”

他一步一步地上前,剑尖抵在地上,上面干净的没有一丝鲜血,不过他每走一步,脚步便虚浮了一步。

他道,“小七她还小,她的心还不够你长百年修为的,那么,我的,你要不要?”

殇君依旧举着那个圆圆的东西,微笑着道,“九公子,你早就这么说不就好了么,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大家都受了这么多的苦,多不值当啊。”他微笑着,依旧是那一副欠揍的表情。

原来这个殇君,果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用我来威胁天随风。

我鼓足了气,大骂道,“殇公子,你长得那么像女人我也就不管了,毕竟是爹生娘养的,我也不能指着你爹娘的鼻子去骂他们,可是你做事能不能光明磊落一点?先是暗地里下手杀天随风,现在还用偷袭我来伤害他么?你太不君子了。”

天随风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脸色苍白的紧,淡淡道,“不要多嘴,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

我乖乖的闭上了嘴,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这么乖乖地听他的话,他又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殇君则靠在那棵树上,手里拿着那个东西轻轻地掂着,还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天随风每走一步,我的心便颤悠一下,他说,“你不是要我的心么,我给你。”虽然我是一只很没有用的妖精,到现在依旧没有吃过人心,可是不代表我不知道,没了心,就活不下去。

我忙喊道,“爷,让我去吧,我的心比较好吃。”

殇君吃的一笑,道,“有感情了么,九公子,没想到你居然跟一只小灵狐有了感情啊,真是大出殇的意料啊。”

天随风的脚步一顿,在阳光里看不清楚他的身形,他还是那一副冰冷的语气,道,“不过是受人所托,照顾她一阵子罢了,既然是受人所托,随风肯定是拼了命也要保全小七的安危的。”

傻瓜。不过是一句承诺罢了,比得上你的命重要么?

“天随风!”

他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天随风,不要犯傻,你可以告诉你的朋友,我自己出去玩的时候走丢了,你快回来,让我去!”

他的身形晃了一晃,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我,道,“受人之托,终不敢忘。你还小,还有大千世界没有看尽,还有名花美酒没有品完。殇君是一个讲信用的人,说了会放了你,就会放了你,”他回过头看着殇君道,“是吧?”

天随风原来也会笑。

天随风笑起来的样子原来也是那么温暖。

不过他的脸色却是苍白了许多,就像一张素笺,在薄凉的阳光里,沁着丝丝温暖。

殇君点点头。我心里暗骂刚刚不知道是谁,那么不要脸地暗地里使招数害人,现在还装什么君子?

空气中蓦地淡出一个人的影子,轻声一笑,道,“那么,要是加上印楼呢,殇君觉得自己还有几分把握?”

一身青衣,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天印楼就那样凭空出现在那里,抱着一柄长剑,望着殇君笑的温暖。

殇君一愣,随即又笑道,“印楼啊,好巧啊,在这里遇见了你。怎么样,有兴趣去喝茶么?”

“没有。”

“那好吧,那殇就不打扰三位聊天了。”

真不要脸,说走就走了,走得连渣渣都不剩下了。空气中倏地一下,便不见了殇君的踪影,只有他衣服上熏得淡淡的绒衣花的香味。

天印楼,你果然来了。

天印楼,果然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刻,你总会出现。

天印楼皱着眉头往这里走来,脚步很快,快到有些凌乱,完全没有刚刚与殇君周旋时候的镇定自如。

我伸出手张开怀抱等着他。他上前便将我紧紧抱住。在我耳边低喃道,“对不起,小七,我来晚了。”我强装镇定地看着他,道,“没关系,来了就好。”

天随风拄着剑在一旁看着我们,淡淡道,“虽然小七是止住血了,可是身子还是很虚的,我在想,你们这么抱下去,小七估计就会休克而亡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虚弱。我忙道,“九公子也受伤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天印楼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很低沉,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他将我抱起,我的头紧紧地埋在他的胸膛,道,“先生,对不起,小七不乖了,没有听你的话。”

天印楼没有回答我,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得极为缓慢。

远远的阿行见了我们,便上前来,见到我浑身是血,吓了一跳,道,“爷,您跟小七去哪了?小的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们。”

我把头伸出来,呵呵干笑道,“刚刚我去采果子吃,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了,然后被爷救了下来,是吧,爷?”

天随风点了点头,阿行才对着天印楼鞠了一躬,道,“谢谢公子相救,不敢劳烦公子千金之躯,就将小七交给小的吧。”天印楼却仿若没有听见一般,抱住我的手愈发得紧,勒地我生疼的。

我揽住他的脖子,他却停下脚步,道,“疼的厉害么?”

我摇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大步往前走去,轻车熟路的,就好像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经历了这么多,也看淡了这么多,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原来的地方,没想到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没有了方向。

我低声道,“先生,送小七回家,可好?”

他的脚步一停顿,许久,我以为他都不会回答我的话,他才道,“好,等小七养好了伤,我就送小七回家。”

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回家,回家。

回到了家,我一定要吃够那新鲜的果子,在清澈的湖水里泡上一天,再笑着对姑姑说,“姑姑,小七出去玩了一遭,现在心情不错,等以后啊,小七也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我猜,姑姑一定会说,“小七乖,姑姑等着。”

约摸是失血过多再加着凉了,我回到了屋子里,便头疼的难受,意识也昏昏沉沉的。只感觉身旁有一个人,不住地喊小七,小七。

一阵清泠的音乐响起,就像那时候我昏迷的时候那样,很安抚我的心。

我舒了一口气,睁开眼,便见临窗而坐的天印楼,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袖口还绣了一支青竹,摇曳在衣服上,真的就像微风拂过的竹林一样干净爽快。

他见我醒了,便将琴一收,道,“醒了?怎么样,想喝水不?”

我摇摇头,微笑地看着他,道,“你一定知道,弹这首曲子,我便能醒,是么?我以前受伤的那些日子啊,你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弹,弹得我心都烦了。”

他微微一笑,上前将我扶起来,揉着我的头发叹息道,“小七啊小七,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是好,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让我操心呢?”

他的面色也隐隐有些苍白,瘦削了许多,连眼睛都有一些微微地陷下去了。

我轻轻揽住他,在他干净温暖的怀抱里,低声道,“先生,小七让你担忧了。”

他抚着我的背,久久不能言语。

是夜,月华如练,轻轻柔柔地洒落在这一片或薄或厚的积雪上,每一寸土地,就像被白玉沁过一样,洁白温婉。

我与天印楼信步走在亭间,我披着厚厚的绒毛斗篷,将整个人结结实实的兜在了斗篷里。

天印楼在后面道,“你就不能走慢点么?这样算是来散步么?”我回过头看着他,依旧是一身青衣,提着一盏宫灯,微弱的灯光透出来,将他脚下那一方土地照的温暖如橘。

“不行,你就在我后面跟着,一个人走我怕,两个人走我烦。”

“……”

我与他一前一后地走在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虽然我与他都知道,浸湿了的绣鞋不会让我着凉,他却忍不住道,“小七,不要踩雪,往干地方走。”“小七,说你怎么不听?”“小七,你……”

我听得他在后面碎碎念,便提过他的灯,怒目道,“再废话?再废话就回去,我一个人走。”

说罢,不顾他说什么,疾步便往前走去。我知道他一定会跟上来,就和很多次,我以为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在离我转身不远的地方,看着我微笑。

“先生,你说,殇君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他怎么那么厉害?”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我回过头时,却见他正在沉思什么,连我的问话都没有听见。我停下来等着他,他一没留神,撞在我的身上,倒把我撞退了几步。

“先生,我问你话呢。”

“哦?”

我无奈,只得再问他一遍,他蹙着眉道,“此人,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你以后见着他,能躲就躲,知道么?”

我嘻嘻一笑,道,“我就不躲,反正有先生在我身旁,我害怕他作甚?那天啊,你看,先生一出来,他便走了,说明他怕先生怕得紧呢。”

他无奈一笑,将我拉到旁边的亭子里面坐下,亭子间围了厚厚的一层帷幔,将里面与外面隔了一层天地,一进里面,他便将灯盏点燃,暖暖的,还是舒爽。我忙不迭地将外面的斗篷卸去,他却止住我,道,“还冷着,回去有暖盆了再说。”

我闻言只得苦巴巴地继续穿着,他坐下来,道,“其实,他并不怕我。”

“噶?那为什么他一见你便躲了?”

“那是因为之前九公子与他搏斗的时候,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功力,所以后来的时候,他才不敢与我为敌。”

九公子,天随风,天印楼。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你与九公子都姓天,难道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赞赏的看了我一眼,道,“我是天随风的弟弟。”

等等,这关系有点复杂了,既然他是天随风的弟弟,我被天随风买回来当丫鬟这件事,他知道么?

我攥紧了拳头看着他,道,“你说什么?你既然是九公子的弟弟,那为什么我当初受伤的时候你没有来找我?为什么我在你哥哥这里做奴仆,你也不管。说,给我一个理由。”

他一愣,话还没有说,便捉住我的手腕,为我仔细地把脉。

沉吟了许久,他抬起头来蹙着眉看着我,道,“你用了噬魂诀?什么时候?”

这也能诊断出来?

我心里有些惶恐,最害怕的,便是见他深沉的目光。我的手使劲往后面缩,道,“没有,就用了一下下,不妨事。”

他的目光还是紧紧地锁住我,道,“还是为了那个什么王爷,对吧?到底他有什么好,让你这么不顾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要了,也要去护得他的安危?你就那么爱他么?”

他说的那个王爷,是林。

对哦,许久没有想起过林了。

我不说话,使劲挣脱他的手腕,他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真的很疼。

“先生,疼。”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他一愣,放开手,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再说话。

我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先生,不要生小七的气好么?这里,除了先生,没有人能对小七好了,要是先生生小七的气,小七都没有人喜欢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良久才回过头,道,“那小七能不能答应先生,不要再去想他,不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连自己的姓名都能搭上?”

我沉默着,或许连我自己都不懂,如果再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我是不是还会像上次那样,就算拿自己的命做赌注,我也要去赌。但是,我不能让先生失望,便抬起头笑道,“好的,小七答应先生,不会再做傻事了。”

他用手遮住我的眼睛,干燥而温暖的手心,氤氲着丝丝热气,道,“你的双眸,出卖了你。灼灼倒影,还是他的模样。小七,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爱他,但是,就像我很久以前说过的那样,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绝不。”

说罢,他留了一盏灯给我,大步向亭外走去。

微弱的烛火在跳动,一下一下的,映照着粉白色的帷幔轻轻飘舞着,一阵清泠的风吹过,几乎将烛火吹灭,我忙上去护着,请不要,不要让我一个人在黑暗里,我真的害怕黑暗,害怕孤独。

先生说的对,我不应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爱得男人,去爱,去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可是,就是那种蚀骨般的爱慕,那种就像千百回醒过来,梦里是他温柔地呼唤我,阿碧,阿碧。醒来,却仍旧是一个人,那种失落与现实,终究只有自己清楚。

我静静地坐在亭中,久久不肯起身,就那样,看着那一盏孤灯燃尽了,然后才感觉害怕,然后才抱住自己,无声地哭泣。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然后他又提了一盏灯过来,照见我脸上大片水泽,终于轻轻地揽住我,道,“小七,答应先生,永远不要一个人哭泣。”

我点点头,攀住他的肩膀,放声大哭。

腊月初八,冬,晴。

第二日天气似乎不错,昨晚睡得很是舒心,或许是因为先生的一番话,或许是昨晚的炭火烧的很足。

一大早,我便去找了先生,却见他比我起得更早,正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看书,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在他温和的脸庞上镀了浅浅的一层金光,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金子打的头像,唔,应该值很多钱。

我跑过去,脆生生地喊道,“先生,早。”

他抬起头,对我璀璨一笑,连眼眸中都盛带着浅浅的暖意,道,“小七,早。起这么早么?”

我差点被他给迷住了,便上前道,“先生,今日天气不错哦,要不要出去逛逛?”

正说着话,天随风却带着阿行进来了。阿行见我这一副挂在男人身上的样子,满脸的怒气,却是躲在天随风的身后不敢说话。

天随风一撩长襟,在石桌上坐下,道,“怎么,今日想出去玩么?天气是不错的。”

我暗自恼怒他来打扰我的心情,但是人在屋檐下,还是不得不低头,总归一句话,谁让我住在他家呢,便客气道,“是啊,九公子要不要一起出去?”

“哦?”他眉毛一挑,“不是叫爷的么,怎么改口这么快?”

我的心突地一跳,忙躲到天印楼后面,底气不足地道,“先生说了,他回来了我就不用当你的婢女了,不当婢女,自然要随着外面人的叫法了。”

天随风眉毛又是一挑,如果不是粘在肉上,我还真怕他把眉毛给挑飞了。

他轻声一笑,道,“阿行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小七的卖身契是不是还在我这里啊?要不要拿出来给他看看?”

阿行估计还没有接受我已经不是天随风的奴婢这个事实,正在那痴痴傻傻地站着,两眼无神地盯着我看,被天随风这么一叫,他忙转过头来,看着天随风,道,“爷,您叫小的?”

天随风果断在两处吃了瘪,嘴里有话憋着不想说,一张脸虽然还是冰山模样,却又有火山喷发的痕迹,煞是多姿多彩,美不胜收。

我躲在天印楼的后面看的正开心,却冷不防地见天随风站起来,一把提著我的衣服,将我拎了出来,道,“怎么,还真的以为我不敢收拾你了是不是?”

完了,本以为有天印楼在,他的好哥哥就不敢收拾我,没想却是先生自然与他的哥哥更加亲近一点的。

我忙嘿嘿一笑,求饶道,“爷,是小七的错,小七不乖了,小七任性了,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七吧。”我在心中暗暗鄙视自己,真的太没有骨气了。果然,天随风也是觉得如此,将我扔在一旁,道,“没出息,就不会反抗一下?”

我抬着头看着他,道,“反抗有用没?”

他摇了摇头。

我起身拍了拍衣服,笑嘻嘻道,“既然没用,那为什么要反抗?”

天随风语塞,剩下的天印楼与阿行也语塞。

我们一行四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今日的积雪刚刚化去,路上还有一点湿哒哒的,其实走得挺不爽的,我皱着眉头看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开始怀疑我选择今天出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很显然大家都认为是如此,因为大家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唯有阿行,拉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停下来困惑地看着他,却见他满脸的悲伤,道,“小七,你真是二爷的小情人啊?”

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道,“谁说的?”

他摇了摇头,“小七啊,看来我是为你白担心了,我还害怕你被别人欺负呢,看着二爷对你那么好,我就放心了。”

这个阿行。

我揪着他的耳朵,道,“你今天是不是吃砒霜了?”他苦恼的摇摇头,下定好大决心地看着我,道,“小七啊小七,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我原来还想像爷求赏,将你赐予我呢,你巴巴地就攀上了人家二爷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说话了。”

说罢,他转身就小颠小颠地跑向天随风,留下我一人在寒风凛冽中凌乱着。

没头没尾的一番话,没得救的孩子。哎。

待逛了许久,约摸到了午时了,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我尴尬地摸了摸头,道,“它饿了,真的不是我。”

天印楼微微一笑,道,“你啊你,永远就是这一个借口。”

说罢,便选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抬脚走了进去。

当腹中空空,没有一点东西的时候,进这种飘满饭菜的香味的地方,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是临近中午了,大家都屁颠颠地跑到外面来炫富了,能够进的起这种酒楼的,不是兜里有几个钱的,就是脸上有几层皮的。

我们好不容易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我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无力地望着天印楼,道,“先生,要是哪天我死了,不是被饿死的,就是被馋死的。”

天印楼无奈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包的极好的东西,递给我,道,“你喜欢吃的糕点,我那会儿怕你在外面馋得慌有没得吃,就给你带了一点,你的口味叼,府里的厨子做的挺好的。”

我闻言欣喜万分,忙抢过来打开,便见金黄酥脆的菱形糕点一个个的极为可爱地摆在我的面前,就像等待着皇上临幸的妃子一样,我正在仔细地考虑要吃哪一个,苦恼万分。

我客气地将糕点推出去,道,“大家一起吃好么?”

真的,我真的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天随风却一点都没有客气,拿起一个糕点就往嘴里放,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巴巴地疼,天印楼扑哧一笑,道,“九哥,你是不知道小七的性子,她可小气着呢,你现在吃她一块,她回去估摸着得吃回你一叠。”

我谦虚一笑,道,“也不是啦,应该大半碟就饱了。”

饭菜正上的齐全,我满眼冒星星地看着一大桌让人看了就想流口水的菜,正想开动筷子,却冷不丁地听见后面有一个声音道,“这不是九公子么?真是许久不见了。”

这个声音。

我的筷子一顿,胸口疼的厉害,左肩上的伤灼灼地发烫,手竟然不听话地将筷子撒了。

真是丢人。

天随风轻撩衣服,站起来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林兄,好久不见了,怎么样,有没有荣幸邀请林兄来小酌一番。”

我的手攥着茶杯,攥得骨节都发白了,千万别给面子,千万别给面子,千万别坐下来。

可是,林却很不要脸地坐下来了。

林,你家却这一顿饭啊,偏要来蹭饭?

还有你,天随风,你家钱多的烧得慌啊,非要请人吃饭?

我一直深埋着头,不敢抬起来,过了许久,才听得天印楼淡淡道,“林兄,别来无恙啊。”

他的手放在桌子下,紧紧攥着我的手,想要给我力量。我抬起头朝他一笑,示意他不要紧张,我没事,真的没事。

许久不见的林,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是那一身玄衣张扬着,一头黑丝高高束起,没有了当初的慵懒。

不过,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他身边居然还有另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我没有太大的印象,只是看着眼熟,漆黑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散落在脑后,一双大眼睛明媚漂亮,绝对不是他的侍妾,到底是谁呢?

“阿碧,这位是九公子,这位是十一公子。”

我下意识以为他叫的是我,正想回应,没想他身边那位女子点了点头,声音娇弱美好,“九公子,十一公子。”

我定时立在那里不能动弹,她,果真就是阿碧。安辰碧。

这个女子,不应该在皇宫里面做她的皇后娘娘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有点受不了了,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我一颗七窍狐狸心也看不懂了。

安辰碧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看见我的时候,也是一脸疑惑,遂转过头看着林,柔声道,“这姑娘是谁?看着好生面熟。”

天印楼微微一笑,道,“这是小七,小七,见过林公子。”

我起身学着戏曲里面的人,柔柔一服,却听见他生疏的声音,“七姑娘不必客气。”

天气还是有一点冷,林取了一个手炉交给安辰碧,与她低头私语着什么,安辰碧侧过头,娇俏一笑,然后似嗔似喜地拧了他一下,接着,便是林宠溺的笑容。

昨天晚上的时候,先生问我,要是还有一次机会,是不是还会义无反顾地去救他,我沉默了。

因为我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所以,看见他与旁的女子这么开心,我的心,疼的厉害。左肩也疼的厉害。

就像多少次下雨的时候,那种就像万只蚂蚁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撕咬,然后吞噬,万劫不复。我勉强一笑,端起天印楼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才舒心起来。

林转过头,看着他们两人笑道,“不好意思啊,阿碧喜欢吃点甜的东西,不介意吧?”

作为一个富可敌国的人物,邀请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吃饭的时候,桌上的菜不管动没动,是必须要撤的,看着那么多我喜欢的菜还没有动呢,就要被撤下去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脑子,竟一时糊涂,手一抬,道,“不行,这些菜我喜欢吃,不许撤。”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各种人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就是连上前撤菜的小二都凑了一脚,摆出一副天然痴呆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丢死人了。

一天之内连续丢两次人,约摸活了这么一千年,就这一天最丢人了。哦,也许不对,就是遇见了林以后,就最丢人了。

天印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待会还给你上这些菜还不好?绝对不会少一点的。”

既然丢人了,就丢个够吧。我固执地摇摇头,手中抓着盘子就是不让撤菜,弄得大家伙都很尴尬,尤其是小二,总感觉跟一个女人抢东西,有损他英俊潇洒的作风。

林轻声一笑,道,“看来七姑娘不愿意与林同席啊,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大家了。”

说罢,正要起身而去,我却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天随风咳嗽了一声,复而又道,“林兄,小七只是开玩笑的,不要太过在意,就请同席而坐吧。”

我埋着头不肯说话,只有先生的手,在给我力量。

我抬起头笑道,“林公子,刚刚小七失态了,不好意思啊。小七有点不舒服,所以失陪了。你们慢用,我先回去了。”

说罢,拉过一旁处于呆傻状态的阿行,大步离去。

背后有什么,能发生什么事,我不知晓,我只知晓,你为何要在我平静的生活里再次出现,出现的那么理所当然,还带着另外一个女子,另外一个叫阿碧的女子,笑的那么宠溺,那么让我心寒。

或许,一开始,另外一个叫阿碧的女子,是我才对。

阿行一个大男人,居然跟不上我的脚步,在后面急急地跑了几步,见我面色不豫,他犹豫了一会儿,道,“虽然刚刚才说过不会再更你说话,可是看你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我摸了摸脸,茫然地望着他道,“很明显么?”

他仔细看了一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来时并不觉得,回去才发现,回府的路变得好长好长。由于近日只是出来游玩,并没有坐马车,慢慢走着,发现阳光真的挺强烈的,虽然是冬天,却真的有一种让人目眩的感觉。

不行了,真的目眩。

这个时候,为什么天地都在转?

我蹲下来,攥着阿行的衣服,道,“不要告诉九公子和十一公子,男人在外面有应酬,是不应该为女人操心的。”

看着阿行不解的目光,我两眼一黑,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如豆的烛火跳跃着,在我旁边守护着的,依旧是先生。

他扭过头见我醒了,便叹了一口气,拿了枕头给我垫上,道,“好些了么?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额?”

我摇了摇头,除了心,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攥住他的衣袖,道,“先生,我不是故意晕倒的,我不是故意让你们担心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任由我攥着,摸了摸我的头发,并不说话。

时间在更漏上一点点流逝,就像手中紧握的流沙,一点点的,便不见了踪影。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半句话都不肯说。

我看了看他阴郁的面容,心想再不说话,他这一夜又要在这里坐着了,虽然我刚刚睡醒,还有很充沛的精力与他耗费,可是他不睡的话,约摸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便小心翼翼道,“先生,你不去睡觉么?今晚的月色不是很美,再说小七这里也看不到月光,枯坐一夜很无聊的。”

他还是不说话。

这样沉默的先生,让我觉得很可怕。一种疏离的可怕。

我又道,“先生,今日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小七上次受伤还没有好透,动不动就想睡觉,今天中午很饿很饿了,然后没有吃饭就回来了,所以很不小心地犯了一下困,所以,就睡到了现在,先生不要担忧了。”

他遽然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浅印出淡淡的忧伤,看的我一愣。

他最终不再说话,叹了一口气,扶我躺下,然后起身离去。

我拥着锦被,闭着眼睛,却没有一点困意。

总以为,说书先生说的那些富家小姐在游玩踏青的时候见着某个公子了,便一见倾心了,然后回去之后就茶叶不思饭也不想,就连睡觉都不想睡了,然后就这么生生地给思念死了,死了还不算,就是灵魂都还爱着那什么公子,然后上天终于被他们的诚意给感动了,托许小姐生又生在某个富家里,长大成人之后,便与公子生生相守云云。

我总以为说书先生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就算我离开了林,也是能吃饭能睡觉,什么都能干,更加没有想他想到要死那个境界。再者说来,我与他的爱情,约摸还不需要上天来垂怜,光是他当初要是给我一点悲悯,我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而今日,再见到他以后,我本来想着,约摸着对他默默地做了那么多事情,对他的恩情,我已经相抵两人,没想。

没想,心情悲恸的,竟使我都昏倒了过去。

我在梦中一遍遍地问自己,他到底好在哪里?他到底混蛋在哪里?

默默地权衡了一下,竟清楚地认为,我的心里,密密麻麻地驻扎着他的好。他的混蛋,我却将他们收起来了,一点也没有放出来,只在夜深的时候,想着,或许,他真的负了我。我却,没有骨气地去恨他。

今日的昏迷,我竟然梦见了那个清凉的湖泊。

那日,阳光很好,很充足,就像酝酿了千年,就在这一刻,将它姣好的光华柔柔地洒在那个不知名的小山谷一般。

我在湖泊里洗澡,阳光把水都晒得温温的,很是舒服。

然后我便听到一阵响声,我潜到水底看着他,好看的眉目,阳光在他身后开了一朵花。

我将他救上岸。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笑得开心,道,“公子你好,我叫小七。”

然后,梦就这么醒了,毫无征兆的,醒了。

他那最初的宠溺的微笑,也就这么散了。

我攥着锦被,瞪大了眼睛看着帐顶,不能睡,生怕这么一睡,梦里又全是他的影子。

他说,你勾引我。

他说,你这么费劲心机,不就是想接近我么?

他说,好,阿碧想去就去。

他说,阿碧,永远不要背叛我。

我越是不想去想他,心里就越想去想他。就像长在心头的酴醾之花,开到盛时,便痛得旺盛。

空气中莫名飘来一股薄荷香气。

我赶紧闭上眼睛,却没有想到,一闭上眼睛,便有大片泪珠划过。

我想,应该是眼睛睁太久了,累了,才会哭。

我知道,这种熟悉的薄荷香气,就像在狐狸洞前的那株薄荷一样。

我也知道,这种薄荷香气,陪我度过了多少开心,却又伤心的日子。

不知为何,林,你要来?

为什么,明明我很努力地想要忘却你,拼了命地想要忘却你,你却又进入了我的生活,虽然只是一抹剪影,却荼毒我的心,吞噬着每一分我对你的恨。

我感觉他在我身边驻足了许久,我却不敢睁开眼睛,怕一见他,所有的坚强与自持,就化为了虚影。

他叹了一口气,道,“阿碧,你还是装不像,你的睫毛还在动,动的很厉害。”

混蛋,明明知道我装的不像,为什么还要指出来?

我依旧闭着眼睛,不理他。

过了许久,我以为他走了,才睁开眼,继续看着帐顶。

一阵冷风吹过,我哆嗦了一下,本想跳下去关窗户,不期然的,却见他正倚在窗户旁边,看着我。

我一愣,很没有出息地躺回去,继续装睡。

他走了过来,带着一股薄荷香气。

我偏了偏头,将自己的脸隐藏在烛光后面。

他在我的床边坐下,微微陷下去的感觉,让我以为回到了最初,最初在那间客栈,他轻轻地揽着我,呵着薄荷香气,道,“阿碧乖,赶紧睡觉。”

我睁开眼睛望着他,笑道,“原来是王爷,好久不见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便想自己咬了舌头。明明中午才见过,为什么会说好久?

我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看,我们都一年半没有见了,真的是很久不见了。”

他不说话,只是蹙着眉头看着我。

微弱的烛火在他的脸上打下不明不暗的印记,我的心神一动,却不敢去看他,只是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许久,我就当这屋子里面没有这个人了,便打了个呵欠,准备翻身睡觉。

林却攥住我的手,道,“你,还好么?”

我好不好,管你什么事?

我很有礼貌地回应了他一句,道,“很好,谢谢关心,就是有点困,您看,您身为王爷,大半夜出现在女子的闺阁之中,总归是有些不好的,毕竟孤男寡女的,男女有别。所以劳烦您轻移贵步,门在您的正前方。”

我脑海中想着说书先生那一套文绉绉的说法,说的我的舌头直打结,又道,“出去的时候,请劳烦关一下窗户,小女子有点畏寒。”

说罢,瓮声瓮气地钻进锦被里,连一个头都不敢露出来。

良久,良久。

我钻出被子透气的时候,林果真就走了。

他问我,你好么?

是不是意味着,还在意我?

我自嘲的一笑,他怎么可能还在意我?当初那一掌多疼,疼的我在无数个夜里,抱着被子无声地哭泣。就算伤好了,也疼。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我竟然又睡着了,睡着了也罢,竟然又梦见了他。

这一睡竟然睡到了下午,左右没事,便躺在床上玩,心里想着,昨天那个半夜来这里的男子,究竟是不是林,还是我的幻觉。

门被悄声推开,透过来一阵冷风,我打了个哆嗦,看着进来的人,却是青螺。

她站在床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看的我头皮发麻,这幅小媳妇的模样,倒像是我拐了她了。我翻了个身,不准备理她,想着继续睡一个回笼觉,她在我身后站了许久,才道,“七姑姑,爷说今日天气不错,说让你醒了以后去落日亭找他。”

我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却又蓦地懒得不想动弹,便道,“你就说我还没有睡醒。”

“这……”

我能想象她现在肯定又是咬着嘴唇拿着大眼水汪汪地看着我,我叹了一口气,道,“等会儿,帮我收拾一下吧。”

起身,穿衣,挽发。

我就坐在那里,见青螺在我身后沉默地忙碌着,就像演着一场哑剧,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收拾完毕,我起身便往外面走,青螺在后面拿了个披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道,“爷说了,让你穿的厚一点,不要着凉了。”

我一愣,那块大冰块也有这样体贴人的思想?

我随手接过来,披在身上。今日的阳光虽然是不错的,可是风还是有点大,刮在身上有点硌人。我紧了紧披风,路过天印楼居住的小院时,脚步顿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径直往落日亭走去。

落日亭在小山丘上面,是整个府里面能够最晚看到落日的地方。

山上面的风尤其的大,大的有点让我差点栽下去。

我顶着风上了落日亭,却见天随风正温了壶小酒,清闲自在地浅浅地酌着喝着。桌上摆了两只酒杯,料定他是在等我。

我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取了酒杯倒了酒进去。新酿的酒,不烈。温酒的时候切了几块橘子皮进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坐在那里,狂风吹得我的头发在眼前肆意飞舞着,迷离了我的目光,让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我们就沉默地坐在那里,就像有了千百年的默契一般,他饮一杯,我饮一杯。然后,饮完了,继续上酒。

许久许久,他才道,“小七,你对印楼,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的声音很轻。许是喝了酒的原因,让他的面容有些许红润,不似那些天,他受伤以后的惨白。

话音还没有落,他自己就被自己呛着了,不住地咳嗽。

我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等他咳够了,才道,“你不会是着凉了吧?在这里等了我多久了?”

他轻轻一笑,这是他第二次笑。依旧笑得那么浅,“不多久,从早上醒来到现在。”

他身后有几缸酒,横七竖八地躺着。我皱着眉头看着他,道,“如果我不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你以为我傻么?我会等你那么久?”

我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渐渐地变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便道,“你喝醉了,要不我叫人来送你回去吧。”说罢,想起身去叫阿行前来,没想还没有站起来,便被他牢牢抓住。

我本来就没有用力,被他一扯,便又坐回凳子上,刚刚站起来时还暖和的凳子,被风一吹,又冷的不成样子。

他看着我,道,“你对印楼,到底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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