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蒲城最新的战报,西安巡抚大堂之上,巡抚李应期深深的皱着眉头。
这份战报上所述故事,的确让他对闯贼的所作所为深深的不解。
抬起头,询问的看向对面拘谨坐着的总兵杜文焕,看去时候,杜文焕的脸上写的满是忧虑。
杜文焕做为一个资深武将,打小从军,从将军身边传令兵干起,经过几十年战场上与蒙古鞑子厮杀,每站必斩敌头,史书上说:天启元年,再镇延绥。诏文焕援辽,千里援辽,简直就是乱命,杜文焕却遣兵出河套,捣巢以致寇。诸部大恨,深入固原、庆阳,围延安,扬言必缚文焕,掠十余日始去。命解职候勘。奢崇明围成都,总督张我续请令文焕赴救。至则围已解,偕诸军复重庆。崇明遁永宁,文焕顿不进。寻擢总理,尽统川、贵、湖广军。度不能制贼,谢病去。坐延绥失事罪,戍边。七年,起镇宁夏。宁、锦告警,诏文焕驰援,俄令分镇宁远。进右都督,调守关门。寻引疾去。
崇祯元年,录重庆功,廕指挥佥事。三年,陕西群盗起,五镇总兵并以勤王行。总督杨鹤请令文焕署延镇事,兼督固原军。部议设一大将,兼统山、陕军协讨。乃令文焕为提督。
上面的履历,在这大明武将里也算一个异类。因此上,巡抚李应期对这有真才实学的武将,在心中是佩服的,更何况,在边地每年鞑子犯边,内地流寇四起的时候,这位谨慎,勇敢的总兵,更得到李应期的倚重,于是,在这大明,就少有的出现了文武相得的局面,成为皇上几次提起的楷模。
“李将军,您看这闯贼是要做什么?”李应期将蒲城战报递给了杜文焕。
杜文焕欠身接过战报,却是不去看。其实他即便是看也看不懂,身为武人,做个目不识丁的武人才最让朝廷放心,才有升迁的机会,史书上说的什么文武双全,在这大明,那与找死下狱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实,虽然自己不通文墨,家中的夫人却在寝室里,不断的给自己读兵书战策,才成就了现在的赫赫战功大好的前程,这是自己两个人的秘密。
尤其几次遭人诟病谢职,让他的心性变得更加谨慎,这次得总督杨鹤上书挽留,不东去勤王,更觉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一切事情都不敢恶了文人,而坏了王事,于是,做事更加战战兢兢,在他感觉,面对内部纷争倾轧,远甚战阵对敌。
“大人,蒲城县尊说的什么?”
李应期知道他一个军汉不习文字,也就不再让他看,心思沉重的将书子中的内容简单的向他说了下:“蒲城县令刘国骁,守备张十五联袂来信通报,贼人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急于攻打县城,反倒是分兵合围,拿出久困架势。”看看自己信任的同僚搭档,不由忧心的长叹一声。
杜文焕闻听一愣,但其实这一愣却有太多的作戏成分,因为,就在当初,制定渭南之战那个强大精妙的计划时候,杜文焕作为老军务,对这一群文人制定的,一厢情愿的计划就嗤之以鼻。
首先说,这堂堂大明的军队,扣除那些已经真的腐烂的卫所,守备部队还是有强大的战斗力的,针对贼人来范,怎么就想着死守不出?且不说这法子对与不对,就是在军心士气上,就已经泄了,这是一不可取。
二不可取的是,这些文人不该用正常看待流寇杆子的眼光,看现在的闯贼。
流寇杆子是不敢也没能力攻城的,尤其是那个几百年不断修葺的坚城。而这帮文士,一个个一厢情愿的认为可以凭借书本里一直宣扬的攻城战来消耗闯贼实力,达到兵书里说的那种顿兵坚城之下,等待贼人师老兵疲的时候,来个白日梦般的里外合击,一战定乾坤。
虽然,这蒲城由于地理位置,即便是有一点战略眼光的人都会知道他该如何处置,更何况展现出太大能力的闯贼,对于联络闯贼根据的渭南枢纽蒲城,绝对会势在必得,攻城,围城势在必行。
然而即便是这样,但以区区五千刚刚招降的杆子配备上匆匆整备的一万签丁守卫蒲城,而面对强大到已经胜官军几倍几十倍战力的闯贼,哪里还有胜算?
更何况,当初依仗的外援,现在都去京畿勤王,哪里还有力量里应外合?这一变故,彻底的陷蒲城守军于绝地了。
但是,这些自己都知道,但自己却不能说,不是因为意气之争,而的确是无自己插话的机会。
现在这一纸战报,却正印证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围城,但却不进攻,那他要做什么?
以吕世的行动习惯,根本不会和官军争夺一城一地,消耗他最不想消耗的人力,而是围住蒲城,慢慢消耗官军,然后在这期间,从容占领四周农村,搞他的什么减租减息分田分地,等等稀奇古怪的政策。
现在这次围城,将精兵顿于坚城之下,以己之短,击敌之长,那说明什么?阴谋,不对,这已经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久困之下,蒲城不得不救,然后,继续发挥他的野战之能,在野战里消耗所剩不多的官军,等官军尽没,那渭南,不,那整个陕西就成了不设防的天下,下一步是什么?即便是瞎子都看得出了。
唉——看得出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被牵着鼻子,往哪大窟窿里跳?
于是,杜文焕小心的欠了欠身子,低声询问道:“不知这几日闯贼攻城程度如何?”
李应期见巡抚询问,郑重道:“战报上说,闯贼也知我蒲城固若金汤,故不攻城,只是每日操练。”
“嘶——”杜如焕闻听,不由吸了口冷气,心中暗道:“果然如此,看来,这闯贼是看出了我们的计划,这是反过来以逸待劳,歼灭我们一股股前去解救的援军,只要各地援军一灭,那渭南整个就变成了空场,只一战胜利,便是达成所愿啊。”
“将军大人,为何吸气不止?难道这里有什么不妥吗?”李应期连忙询问这为百战名将。
“大人,闯贼,非流寇所比,流寇没有能力辎重用围城之法与官军消耗,现在他坐拥七县,并在他的整治下,七县人口众多,粮草丰足,现在他摆出这个架势,其实——”刚想说出是闯贼已经看出了自己等的底细,可能是做将计就计之法,但突然想起,这计策是那些文人,尤其是以这位巡抚大人与那位延绥洪承畴主导定制,如果说被闯贼看穿,岂不落了巡抚大人面子?于是,话锋一转道:“其实,可能是和我们城内守军拼消耗。”偷眼看了看巡抚脸色,只见凝重,不见怀疑,于是再次道:“蒲城虽然富庶,但人口也多,真的要是拼了消耗,不出三月,定会有饿死人的现象出现,那时候,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蒲城就危险啦。”
李应期闻听杜总兵一番言语,原本皱着的眉头倒是舒展起来,哈哈一笑道:“这却不怕,以区区七县贫瘠之地,能生聚多少粮草?怎么能与我一省之地相比?更何况,只要闯贼在蒲城之下顿兵一月,想来士气,辎重就会跌入低谷。”说到这里,歪着脑袋得意的道:“如果真按照杜将军所言,闯贼岂不正入我瓮中?那时候,官军大胜指日可待啊。”
看着有点洋洋得意的巡抚,杜文焕不由暗暗摇头,但是为了王事,也为了本份前程,再次低声小心的提醒道:“大人说的是,闯贼毕竟是贼,不在道义也成不了气候,我最担心的却是贼人已经识破了我们的妙计,采取围点打援,然后将我们的援军歼灭于途,那时候,渭南陕西将糜烂的不可收拾啊。”
“这个吗——”李应期闻听,也感觉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完美,似乎真有这种可能。
其实,如果在没有满鞑子入寇京畿,皇上下诏全国勤王,抽调了全陕西的正规军队,对打败闯贼,李应期还是有十分把握的,但是,坏就坏在,正在自己与洪承畴已经谋划了完全的四面合围大计的时候,却出了这档子事情,自己不得不调兵勤王,打破了自己与洪承畴的完美计划,让这闯贼有了活命的机会。
大军勤王,已经无法改变,剩下的就是不在官军实际序列的乡勇还有各地守备部队以及卫所,还有就是新招降的不沾泥一部,没奈何,只能和洪承畴一起上书留下这位之兵总兵镇守陕西,对付闯贼,现在看来,留下他,的确可抵得十万军兵。
整个大堂陷入一阵死寂,外面的太阳汇合着知了的声音没完没了的传进来,更增添了这大堂的死寂感觉,一阵风,将巡抚手中的军报吹动,哗啦啦的响了几下,这才提醒了巡抚,事情紧急,不能没有决断。
“依照将军之意,我们该怎么办?”李应期变得谦虚的询问道。
杜如焕不觉牙疼,这是一个烫手的土豆,现在抛在了自己手里,其实,也该抛在自己的手里,毕竟自己是这一省的军事长官,责无旁贷。
“困守终究不是法子,是不是,让蒲城的官军出城试探的骚扰一下闯贼?”不说攻击,只说试探,却是无可奈何,攻击闯贼?谁都知道那个后果。
李应期想了想,无奈的点头。只有这个法子,让不沾泥不断的骚扰闯贼,起到疲兵之效,让闯贼不得不对蒲城展开攻击,然后再一步步行那既定方针。
走到桌案之后,李应期艰难的提起笔,几次下笔却又止住,这一笔下去,后果如何,却是百般变化了,蒲城诸位,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