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德与米脂交界处,一个叫西口的地方,无定河在这里从北面蜿蜒流过,冲击出一条长长的河谷平地,但无定河在这里小小的打了一个弯,原本从四十里铺还开阔的河谷,陡然变得狭窄,被拘束的无定河,就在这里,将东面的上璧,厚厚的峁梁生生的切割成直上直下的陡崖,而在西面也仅仅留下几十仗宽的一段河谷,就是这段河谷在往年雨水充沛的时候都将被无定河咆哮的洪水所淹没,断绝了米脂与绥德之间的交通。
现在,在这断狭窄的河谷里,正有几匹战马走走停停,不断的勘探着地形,对着两面的峁梁山峰指指点点。
当先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马上端着着一个高大强悍的汉子,一身破旧但浆洗干净的官袍,一顶陕北特有的红缨毡帽,一张粗豪坚硬的大脸,坚定的右手中提着一杆白蜡杆花枪,左手也不控缰,只是拿着一根漂亮的马鞭,时不时的敲打一下自己的大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黑虎军副统领赵大海。
他的身后,一个也一样的威武沉稳的汉子,骑着一匹杂色但英俊的战马,便是沉默寡言的耿奎,在他们身边左近的便是黑虎军六队队长朱铁,八队队长王欣。还有一个文士打扮的赵兴。
四周散开的是几个人的侍卫,不断的警戒着左右。
“这地方好,这地方只要我们占住无定河西侧不宽的谷地,建立坚固的要塞,只要现有的人手,任你千军万马也休想再打此通过。”赵大海一面打量着地形一面啧啧赞叹,“这真是老天爷给我们留下的好所在啊。”
耿奎听到赵大海的分析,也赞同的点点头。
“地形是好,只是这无定河在这个时候却是冻的结实了,冰上也可以行军,却增加了防守的难度。”王欣小声的感叹,这就是现在的美中不足了。
“是啊。”赵大海拿着马鞭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看着耀眼的无定河冰面,犯难道:“这无定河冰面骑兵通过是不行的,但步兵却没什么难处,真要是官军留下一队围住我们,跟我们干耗,剩下的大队人马不管后路的直驱而过,还真的难办。”
“不顾后路?那他们的粮草辎重怎么运过去?官军有这个胆子吗?”
“哈哈,都是饿红眼的人,再被前面我们老营的粮食银钱吸引,什么事情做不出?只要他们有信心速战速决,解决了我们的老营,那哪里还愁物资钱粮?”
这么一说倒是大出大家意料之外了,真要是官军发起狠来,直接绕过追上老营,对付那些老弱妇孺,还真就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朱铁却满不在乎的突然接口道:“无论如何,先生已经传下令来,就是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堵住官军三天,三天之后,我们才算完成任务,所以,我们只有打。”
“我那傻兄弟啊,尽给我出难题。”赵大海哈哈笑着道。
“军师决策是对的,现在就看我们怎么打了。但不管怎么打,我们一定要完成军师的交代。”耿奎皱眉道。
“耿奎队长说的对,军师给的这个任务也是为全局考虑,不然,我们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那些老营里可都是我们的父母妻子啊。”王欣小声的道。
“其实,解决这个问题也好办。”赵兴这时候跟上一步小声提议道。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赵大海笑呵呵的问道。
“副统领。”赵兴先给赵大海施礼,然后才慢条斯理的道:“第一,我们在这里先跟官军来场野战,以我们扎枪大阵的威力一定不会吃亏,那样就会让官军见识到我们的战力,他就得考虑考虑我们前面的队伍是不是他就能速战速决得到粮草辎重的。”
“对,这是个道理。”赵大海点头道:“只要打疼了他,他就不敢把我们这一千多人马留在身后,那样,他就必须要考虑后果了。”
“还有,就是请示大统领和军师,将中军的弓箭营调一部过来,最好将榆木喷调来五门,就在新建的寨子上,对着河面,进行封锁射击,如此双管齐下,就是官军再想孤注一掷也要想想后果。”
“好主意,就这么办,你还是回去,第一前军监军士需要你调度指挥,第二也跟我那兄弟说说这里的想法,请调弓箭营增援。”赵大海驻马片刻,下定决心对赵兴道。
“是。我这就赶去。”
“同时你告诉过天星大统领,让他再催促下老营加快速度,我们决定死守,但三天,我对这个真的没底,毕竟我们这些兄弟第一次面对上万朝廷正规军,不要耽误了大事。”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说完,赵兴再次施礼,然后打马向前追赶大队去了。
看着赵兴远去,赵大海对王欣和朱铁道:“去通知大家别歇着了,赶紧伐木建寨,就在这,我们和官军耗上了。”
“是。”两人答应一声打马回转,指挥兄弟们伐木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绝尘而来,马上一人已经跑的筋疲力尽,跑到耿奎面前的时候,再也坐不住,一个踉跄在马背上翻滚下来。
耿奎一见,是自己监军士兄弟小狗子,连忙跳下马抱起他,紧急问询消息,那小狗子断断续续的汇报道:“官军骑兵五百,步卒三千,连夜追赶而来,预计距离现在还有半日路程,他们身后没见到大队。”
耿奎闻听,点点头,将小狗子交给手下兄弟带去将养,站起身盯着赵大海,脸上不由得一阵兴奋。
赶紧将这个情况汇报上去以后,赵大海坐在马上遥望来路,不由思潮澎湃,自己这回是真的要和真正的官军干上一仗,但是,自己现在手下指挥的只要三个队一千枪兵还有就是自己的嫡系三百骑兵,面对如潮水而来的四千官军,自己真的就能给官军一个痛击吗?真的就能抵挡得住官军的一番痛击吗?
但想想自己打小练就的一番武艺,现在就要面对千军万马,这也激发了赵大海的万丈雄心。
来就来吧,正好让你看看赵家爷爷的能力斤两,说不得,就此一战成名,说不得成就万世功业,到那个时候,嘿嘿。
于是赵大海驻马山头,对着下面整齐的枪阵兄弟和肃穆的骑兵兄弟大喊道:“兄弟们,刚刚,就在刚刚我们得到耿奎监军士兄弟的汇报,边军追来啦,而且来的不少,一共有一万多人,大家怕不怕?”
这声问话当时震住了所有的人,边军,那是大明最强大的武力集团,一万人,那是整个山寨全部人数的总和,自己这里,一千三百人,而且刚刚抄起扎枪演练了战阵,那是自己能抗衡的吗?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有人开始左顾右盼,原本坚定的扎枪阵势开始动摇,就连一向被赵大海教育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骑兵,战马都开始不安的扭动,虽然在自己的副统领面前不想表现出怯懦,但是那表情,那微小的动作已经表露了他们的不安和恐惧。
“怕个吊——”赵大海一声大喊,就如焦雷滚过耳际,让所有人不由一愣。
“怕个吊。”赵大海再次大喊道:“他官军怎么啦,他官军还不是两个大腿一个脑袋?他官军不也是爹生父母养的?”
“对,枪扎上也是一个对穿的窟窿,刀砍下也是一个人头落地,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大不了就是一命对一命。”王欣也立刻跳出来大声鼓励着手下。
赵大海再次接口道:“难道你们这两个月的训练都是花架子吗?不是,那是扎扎实实的真功夫,那是以一敌百的真功夫,难道你们这两个月的白面馒头,山珍海味都吃到腿肚子去啦吗?没有,都吃到你的肚子里,长了你的力气,长了你的精神,有这样的基础在,你还怕他个吊官军。”
这一通下来,大家的手稳定了,身子开始站直了,战马也不再骚动大转了。
“不要说以一敌百,我们有一千三百兄弟,那就能抵上十万官军,现在看来,我们不用以一敌百,我们只要拿出十成中的一成,那就是旗鼓相当,那我们还怕他什么?”
下面开始出现轻轻的笑声。
“再说了,现在我们占着地势优势,我们还在这养好了精神,等着那些累的吐了舌头的狗来,我们还怕什么?对那些丧家之犬还要说手软吗?打了便是了。”
“对,我们用一半的力气就可以打的他们满地找牙啦,哈哈哈哈。”一向沉稳的姜亮也轻松的呼喊鼓劲道。
“是这样,就是。”
“我见过边军,那一个个饿的都和灯笼杆子似的,也不比流民强多少,怕他什么?”下面的兄弟开始小声的嘀咕起来,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集成一片昂扬的斗志,
“最主要的是。”第七队队长朱铁沉声道:“最主要的是,我们的身后是上万我们的父老妻儿,我们必须在这里堵住官军。我们没有其他退路。”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但在寂静里,是一股决死的精神在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