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第一批羽箭呼啸落下,被城下的杆子盾牌或者淋水的棉衣抵挡住。
第二批羽箭落下,那些潮水般的进攻者中发出了一阵闷哼,没有惨叫,没有哀嚎,被射中的还能爬的艰难爬起来,一时爬不起来的,就立刻被同伴无数的大脚踩在了脚下,不一刻便变成了一滩模糊不清的肉泥。没人去管脚下泥一样的血肉,一个个兄弟仰着脸,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声不吭的抬着器械握着刀枪,奋不顾身的蜂拥而上,他们的目标只有也仅有一个——米脂城墙。
没有威胁的长弓手,不管手臂已经酸麻,不管自己的兄弟已经接近城墙,不管自己的长箭是不是对自己的兄弟造成误伤,就那么机械的将一支又一支长箭送上城头,每一次的箭雨打击都会在城头之上换来一阵惨叫哀嚎,也有自己的兄弟被流失射中,闷声倒下。
漫天的箭雨飞过,几乎每一箭都不会落空,不论是城上的还是城下的。
他们不能停,因为他们的先生告诉他们,这是决死一击,胜利了,他们的父老就将有一个富足的冬天,一个吃饱的春天,一个美好的希望,失败了,那这些天的死伤就都成了东流,那自己的父老妻儿将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辗转而死。
不抛弃,不放弃,他们的先生和他们说。
你们战死了,你们的妻儿父老将被这誓言照顾,他们的先生和他们说。
你们战死了,你们的名字将被卧牛山所有活着的兄弟父老记住,四时祭拜,永享香火,他们的先生和他们说。
你们战死了,将是头目上,头目战死了,将是我和过天星大当家的上,不拿下米脂绝不罢休,他们的先生和他们说,他们坚信他们的军师会这样也一定能这样做的。
他们信他们的军师,他们崇拜他们的军师,军师的话就是一切,他们的军师就是他们的希望,为了以后不再流血,即使是现在自己的兄弟被误伤,也要咬牙坚持,谁都知道,这是城南无数兄弟的血换来的机会,机会稍纵即逝。
挡住这些疯了的杆子,挡住这些狡猾的杆子的决死一击,只要挡住了,米脂就保住了,挡住了,军功官爵就到手了。镇抚往来奔跑着嘶喊着
“兄弟们,这是贼人的最后挣扎,挡住了,你们就有了无数的犒赏奖励,挡住了,你们的家小就不会被贼人荼毒,挡住了,你们就都有了丰厚的钱粮让家小富足,挡住啊——”所有的督战军户都在重复着镇抚的口号。
“后退者杀,犹豫不前者杀,扰乱军心者杀,作战不利者杀,使得贼人上城者杀,杀,杀。”所有的军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血淋淋的五杀令。
“榆木喷,快,榆木喷调转炮口,给我轰击贼人长弓。”镇扶嘶喊着,大声的咒骂着,
一个老兵费力招呼一帮手下挪动这榆木喷的炮口,一支长箭呼啸窜来,一下子钉死了一个帮手,长箭穿胸而过,一时不死,就在所有人的面前扭动哀嚎,另一个夫子刚想站起,可能仅仅是为了躲避一下四射的鲜血,也可能是想换一个地方远离一下这地狱般的惨叫,但一把雪亮的大刀在他的脖子上无情的一闪而过,那帮手就张着不相信的眼睛倒在了榆木喷上,喷出的鲜血竟然在这如血的夕阳下幻化出一道妖异的彩虹。
“快,快来帮着推动大炮,快啊。”那个老兵声嘶力竭的召唤着人手。
又一个夫子上前,面无表情的拉开同伴尸体,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的推动榆木喷。
“好了,点火。”好一阵紧张的摆布,终于将这榆木喷摆正了位置,那老兵拿起一根火把,就要往那火门上凑,又一支长箭呼啸着飞来,穿过那老兵的身体,将他死死的钉在了榆木喷那巨大的身上,将白色的榆木喷立刻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火把掉落,但迅速被一人抄起,狠狠的捅到了火门上。
“轰——”
榆木喷炮口闪烁出一道暗红的火光,一蓬炽热的铅子呼啸着飞了出去,扑向了那城下的长弓阵列,眨眼间,那贼人长弓手 的队列腾起一阵土雾十几蓬血水,那阵列塌陷了一段,还是没有哀嚎惨叫,那断缺口立刻被身后替补的人补上,捡起地上还能用的长弓继续将长箭顽强的送上天空。
几声惊天动地的炮响过后,换来的只是长箭的短暂稀疏,但马上又变得密集起来。
一个老兵跑上前来,跳着脚踢打着自己的帮手把火药和铅子抬过来,拿起木勺舀了一勺火药灌入榆木喷的炮口,看看不够在舀一勺,然后拿起一块破纸塞进去,让一个壮汉猛力的捣实,再把一包铅子塞进去捣实,然后在榆木喷后面的一个火孔里倒上引药,把炮口调整好,然后等待着镇扶的指挥。
那镇扶眼见城下如海水涨潮一样密密麻麻的杆子,大声吼道:“对着城下,对着城下的贼人,开炮。”
再次调整炮口,接连不断的五声炮响,在如潮的人海里打出了五个塌陷的大坑,但是,那塌陷的大坑马上就被后面蜂拥而上的人潮填满。
没有喊杀,没有惨叫,就那么沉闷的不要命的往上冲。
“装填,装填,给我轰击。”镇抚跳着脚,对那些动作迟缓的军汉夫子大叫:“轰死他们,轰死他们。”
但是这次却没有人动。镇抚一见,把自己手中的钢刀高高举起,状如疯虎般嚎叫:“怎么,你们这些腌臜的东西,难道要抗命不尊?难道五杀令对你无用?难道我的钢刀不快?”
一个老军汉吓得扑通跪倒:“大人,榆木喷一次只能发射两回,再装药一定过热自己炸膛,那这段城墙就将不复存在啦。”
镇抚闻言,高高举起的大刀再难落下,他还没疯狂到失去理智,真要是强行装药,那榆木喷一炸,这段城墙将再无站立之人。
把大刀一刀看在城墙女墙之上,咬牙切齿的道:“赶紧用冷水冷却,赶紧处理炮膛余火,半个时辰,不两刻钟,我必须再次听到炮响,要不然我就拿你们的人头当炮子铅弹。”然后也不顾这些炮手夫子噤若寒蝉的忙碌,拿着大刀飞奔向下一个地方。
“不好啦,贼人的云梯搭上城啦——”一个签丁呼喊着,紧跟着所有的签丁都没命的呼喊起来。
第一架云梯,在敌人发疯了般的满天箭雨下,靠近了城墙,搭上了城墙,有十几个汉子跑上前,丢下手中累赘的盾牌或者是棉被,几十双坚定的大手,死死的压住云梯,刀盾手不用谁吩咐,不待云梯靠牢城墙,就奋不顾身的攀援而上。
城上的箭雨由于有沾水的棉被阻挡对攻城的联军没有造成什么巨大的伤害,只是不断的消耗着城上的箭矢。直到一架架云梯搭载了城墙之上,城上才大呼小叫的开始往下面推砸滚木砖石。
棉被对箭矢有效,但对滚木礌石却没有用处,不断的有一片片的联军士兵被滚木礌石砸中沉闷的倒下,鲜血开始沾染这片干涸的黄土地,由一点点而一片片,最后竟然开始汇合成一汪汪血泊,在无数大脚踩过一阵,溅起一朵朵血花。
但一个倒下就会有几个冲上去填补那个空白,一架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又一个云梯也搭了上去,越来越多的云梯搭上了城墙,不一会,那城墙几乎就被云梯搭满,如蚂蚁一样的猛士丢掉碍事的盾牌,身上的衣物,等着血红的眼睛,口叼着大刀顺着云梯攀爬,不断的有青壮被滚木礌石砸中,无声无息的掉下来,但所有的人都被这无声的悲壮激发出了心中的血腥,不再顾及死伤,前仆后继的向上,向上。
伤亡不断的增加着,但一架架云梯却不断的靠向城墙,如蚂蚁一样的人群不断的艰难但顽强的向城头靠近,整个一面城墙几乎被蚂蚁一样的人群覆盖,再也看不到城墙的颜色。
一架云梯被城上的签丁合力用长杆子推倒,连带着上面的人如下饺子般掉下来,掉到城下如蚂蚁般的人群里,如深林一样的刀枪中,不死既伤,但马上就有顶着棉被的壮汉重新将他支起,再次靠向城墙,转眼间再次被爬上去的杆子铺满。
城墙上几个壮汉冒着城下不断射上来的箭雨把一大锅热油抬到垛口,喊着号子奋力倒向一架云梯,随着热油的倒下,那片人梯上便是皮开肉绽,妖异的人肉的香味便在整个冬日的战场上飘散开来,一串串重伤不死的杆子便如下饺子一样的掉落,在城墙下无声的翻滚。
城墙下那些扶着云梯,和准备接替攀登的杆子,个个都顶着棉被损伤不大,一见自己兄弟掉落,立刻把身上碍事的棉被一掀,毫不犹豫的叼着大刀,再次红着眼睛爬上那云梯,
城上喊杀震天,城下却是死一样的寂静,在寂静中,在沉闷的喘息与心跳声中,却有无边的杀气战意升腾,成为一片诡异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