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陈默坐在电脑前看《布达佩斯之恋》,刚看到安德拉许?艾拉迪为伊洛娜弹起那曲《忧郁的星期天》,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陈默看了看时间,九点刚过五分。
“是我。”女孩说。
“恩。”
“知道我会打电话来?”
“有这样的感觉。”陈默说。
“那是在等我喽?”
“是的,比预想的时间早了些。”
“宿舍里的人没抱怨你吧?我是说昨天那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
“羡慕还来不及,再说他们也不在。”陈默笑道。
“一个人?”
“恩。”
“人都去哪了?”
“一个去了上海实习,一个不知所踪,还有一个从大一起就没露过脸。”
“有趣的宿舍。”女孩说道。
“你呢?现在在什么地方?听声音不像是在宿舍里。”
“我?”女孩像是左右看了看,“在一棵香樟树的下面,用的IC卡电话,眼前是一大片草坪,背后是两块露天的羽毛球场,场边围着一排桂花树,桂花落了一地,能猜到是在哪里?”
“在钟楼附近?”陈默想了想。
“一猜就中,这下至少能确定我不是被丢在旧仓库里的计算机了吧?”
“百分之百确定。”
“学生会在这边有针对新生的活动,跟舍友过来凑热闹。”
“学生会有什么活动要弄到凌晨一点多的吗?”
“你是说昨天?昨天不是,昨天一个人在东区上通宵自习来着。”
“何苦去上什么通宵自习。”
“可不是,上到一半就后悔了。教室里连我总共就六个人,一个男生在看书,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都流出来了。三个女生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一边小声嘀咕个不停,一边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还有一男一女,怎么看也不像是来上自习的,等我给你打完电话回去时,两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原本以为能遇上一个风度翩翩的学长来着。”
“那么晚了,再有风度也翩翩不起来了。”
“主要还是因为你的缘故,整个晚上都在想到底该不该给你打那个电话,花了不少时间打听你的事情,但还是担心你跟自己想象的出入太大,以致于五颜六色的泡泡会一下子破掉。”
“结果呢?”
“至少没有失望。”女孩笑起来,然后补充道,“之前就失望过几次。”
“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一段时间里,接连遇上几个跟你叫同样名字的人。名字这东西怎么说呢,奇怪得很,对于不相关的人来说,无非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符号罢了,说成是ABCD也好,甲乙丙丁也好,都无所谓。”
“有道理。”陈默应道。
“但是在某些情况下,这三两个字组成的东西又像是充满了神奇魔力的咒语一样,一下子就能把人心里的情绪给煽动起来。记得有一次坐火车去银川,停靠大同的时候,忽然听见站台上有人叫你的名字,我条件反射似的噌地站起来,把头探出车窗往外望。”
“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人群里,一个穿着呢大衣、拎着黑皮包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冲着一个女人挥了挥手,然后迎着走了过去。站台上那么多人,但我的眼里却只看到他们,我看见他们拥抱了一下,我看见他们身旁的一切都成了虚化的背景。我坐回到位子上,心里感到又疼又闷。”
“看来我这名字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
“只是觉得记住一个名字可比记住一个人要简单得多,记住一个人,也远比记住一个名字要辛苦得多,你说呢?”
“可我连你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那便好好地记住我这个人吧。”女孩轻快地说道,“假如哪天你忽然想起我,一定心说,哦,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孩哦,很可爱啊,说起话来云里雾里的,我不认识她,她却认识我嘞。至于名字嘛,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有时候自己一口气把自己的名字读上个十几二十遍,结果读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要不你也试试?”
按照女孩说的尝试了一下,我果然有点分不清我是陈默还是我是我了。
“一个人在宿舍干嘛呢。”女孩问。
“看电影来着。”
“什么电影?”
“《布达佩斯之恋》,看过?”
“因为那首曲子的缘故看过,叫什么来着,对了,《忧郁的星期天》,听过原版的,跟电影里的配乐完全不是一回事,真的会让人发疯的。”
这时,电话那头忽然多出另外几个女生的声音来。
“什么忧郁的星期天?什么发疯?”
“小雨,你怎么跑出来了?”
“跟谁讲电话呢?”
“让我来听听。”
“你叫小雨?”陈默问。
“同学找我来了,活动好像结束了。”话筒像是经过一番传递之后,才又回到了女孩的手中。
陈默看向外面,想象着淅淅沥沥的雨中,一个叫雨的陌生女孩正在跟自己通话。
“是个男生哎!”
“废话,当然是个男生!”
旁边的几个女生又开始像枝头上早起的鸟儿一样唧唧喳喳起来。
“一群对什么事情都充满新鲜感的傻丫头,改天再打给你。”又是一阵哄闹,然后女孩挂断了电话。
之后几天,女孩仍会在晚上打来电话,或早或晚,但总是如约而至。电话里,女孩跟陈默讲自己军训时的趣事,讲宿舍里的逸闻,讲社团活动上不同人的鲜明对比。
这些在作为过来人的陈默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经女孩的口中说出,也仿佛平添了不少乐趣。
大多数的时间,陈默只是拿着电话默默地听着,像个无线电报机一样,静静地接收着传来的讯息。
女孩对此倒是不以为然,甚至颇为喜欢这样的对话方式,有时女孩也会故意为之般地一声不吭,直到陈默隔了半天匆忙做出回应,才又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
在电话里听来,女孩的声音让我想到迎着春风轻舞的柳条,既不拖泥带水,也不拒人千里,每有一句话从口中说出,轻舞的柳条上便仿佛抽出了一粒嫩绿的新芽,生机勃勃。
那是一种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气息,那是一种置身黑暗时迫切渴望的温暖。
于是一天晚上,陈默跟这个名叫小雨的女孩说:“找时间见个面吧。”
“想见我?”小雨得意地问道。
“恩。”
“有多想见?”
“就像北极熊想见南极企鹅一样。”我插嘴道。
“北极熊想见南极企鹅吗?”
“如果它们也能像我们这样通电话的话。”
“好吧。”小雨想了想,然后应道,“不过可能要等一等,眼下正好有事要去处理,等处理完了,便找个时间见面吧。”
“真的不认识这个女孩?”挂断电话后,我问陈默。
陈默再次确认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有趣,我倒是觉得这个女孩似曾相识。”我笑了笑,然后学着博纳科夫的口气说到,“没准六月里的某个晚上,你们都梦见一只迷途的金丝雀飞进了自己的房间呢……”
之后几天,陈默再没接到小雨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