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说吧,”字句仿佛经过了一番慎重的组合,然后才经由电话的线路传输过来。
“你不认识我,但是我却认识你,除了巧合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总之,很久之前,我知道了这样一件事,就是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个你这样的人。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是虽然我知道了你的存在,但却并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只能在心里幻想着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诸如性格如何啦,有哪些爱好啦,讲话的声音是高是低啦,现在正在干什么啦,如果你知道有个女生正在就你产生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会作何反应啦等等。
“然而想着想着,我又不禁怀疑起来,你是真的存在吗?还是仅仅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人呢?一段时间里,那种在幻想与现实之间徘徊的惆怅着实让自己很是困扰。
“不过当我再次遇见的你时候,那样的困扰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你终归不是我幻想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好久没有这样这样真切的感觉了,你呢?”
“我?”陈默愣了一下。
“是啊,真真切切的感觉,不用在心里胡思乱想,不用揣测隔的是近是远,一伸手就能碰到的那种真真切切的感觉。”
“不知道啊。”陈默还在慢慢地反应。
女孩似乎很为陈默的迟钝感到高兴,如同熟睡的婴儿准确地含住了自己的大拇指一样。
“就像当初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个那样的你,所以现在我也希望你能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这样的我,如果非要问为什么打电话来,大约就是出于这样的心情吧。能理解?”
“或多或少。”
“说来听听。”
“……我正在跟你通电话,对吧?”陈默把紊乱的头绪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说。
“没错。”
“但我并不知道你的样子,也不知道你正在想什么,或者待会儿要去做什么,通过电话,我只能听见你的声音。在构成你的众多要素中,我唯一能把握的只有你的声音。”
“也就是说掌握的有效信息太少太少。”女孩说。
“靠着仅有的这一点信息,我又忍不住地试图把你完整地还原出来。”
“是吗?”
“比如个子是高是矮、有没有染头发、脸型如何、高兴时什么表情、生气时又是什么样子等等。但问题是,任凭你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你终归无法组合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更叫人感到头疼的是,你的想象力并不会因此而停止转动。”
“像个马达一样轰隆轰隆地转个不停,恼人得很。”
“姑且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我得先考虑眼下的事情,比如……”
“比如……”
“比如靠着声音连接在一起的我们之间,究竟隔着怎样的一段距离。也许很近,近得我们一转脸便可以看见彼此,也许很远,远到连电流信号也要跑很久很久。”
“连电流信号也要跑很久很久。”女孩把陈默的话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计算是否真的远到了这个地步。
“电话这东西,很容易让人在空间上产生这样的错觉,加之脑海中又总是无法构成你清晰的样子,所以我不由得开始怀疑电话那头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你。”
“继续。”
“你可能只是一台计算机,在一个废旧仓库里,各种颜色的信号灯亮个不停,你只是按照设计好的精密程序对我的声音做出反应。”
“有这样聪明的计算机吗?”
“也许吧,没有也没关系。就像你刚才说的,或者你只是我自己的幻想,是我心里的幻觉,我只是在跟自己的幻觉对话罢了。”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好像都在给对方留有时间去确认一样。
“好吧,就当是把你施之于我的东西还给你,也让你感受一下在现实与幻想中徘徊的错觉,如此我们也算扯平啦。要知道当时可没有人能耐心地听我说这些东西。”女孩开口道。
“扯平了?你的意思是,在之前的某个时间,我的声音也给你造成过这样的困扰?”陈默问。
“没有,不是声音,是其他方面的东西……”女孩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结果比自己料想得好很多,至少你没有把我当成莫名其妙的人。”
“莫名其妙的人很多,但至少你不是。”陈默说道。
“是吗?漂亮的恭维话,不过还是很受用。好吧,说了这么多,就先讲到这吧。说实话,虽然是熟悉的感受,但是听起来还是不能让人感到轻松。”
“……恩,好的。”
“再好好想想,是幻觉吗?是幻觉吗?不知道啊。”女孩笑着说,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嘟嘟的盲音还在耳边回荡,深夜的寂静再次悄无声息地聚拢上来。陈默躺回床上,重新确认了一下时间。
日期还是九月二十二日,没有变化,时间则是两点十三分,距离醒来已经过去了三十七分钟。外面的雨还在一尘不变地下着,像在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刚刚逝去的这段时间。
“怎样的一个女孩呢?”涌起的睡意中陈默隐约地想到,“是幻觉吗?应该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