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云楼西北角,靠着墙蹲的位子,有一老一少,还有一个双十女子默默地看着白一封走上楼去。老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少女轻轻地拍着老人的背部,手掌自老人的脊椎而下,帮老人顺气。
同桌而坐的少年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对爷孙俩,不为所动。
这个时候,替老人抚背的少女斜看了少年一眼,厉声道:“吃白食的,你眼睛瞎了吗,还不快去帮我爷爷倒杯水去。”
少年哦了一声,慢悠悠的去向店小二讨要茶水,并着重点到要拿温水,不得是凉水。少女听到这里,脸上的不满之色才稍稍有所好转。
重新坐下以后,少年对这对爷孙说道:“吃完这顿饭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刚刚那个神态威武得不像话的白衣人,你们看见了没,那店小二说,州牧大人管那人叫做镇远怀化大将军,就是我们大明七位大将军之一的白大将军。像你们这样犯了事的江湖客,还是离这种人远一点吧。”
老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教训道:“老夫虽然身手重伤,但是一身功夫还在,这白杀人在门口的时候说的什么,老夫听得一清二楚。要你这个毛都每长齐的小子来告诉老夫?”
少年大惊失色,对这个爷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一桌才将身子靠近老人轻声说道:“这名字也是能随便叫的,若是被听见,我们怕是走不出这酒楼了。老爷子你有武艺傍身,双耳可以听见寻常人听不见的细微之声,但是保不齐那白大将军身边就有那样的人啊,说不定功夫还比老爷子你要高,听得还比你远呢!”
老人不再说话,等店小二送了温水过来,慢慢的饮入腹中,算是听了少年的劝告。
白一封,绰号白杀人,在战场上被他军队打过的地方基本不留活口,并且这白一封好食五石散,吃多了以后会大喜大怒,每每喜欢在这个时候舞剑杀人,家中奴役不知有多少死于他的剑下,为此,朝中弹劾他的奏折不计其数,就连当今圣上都曾劝道:“白将军当心怀万民,重视生命。”
当今圣上,曾金口玉言说了很多通俗易懂,却又有大道理的话。比如曾在殿上对黄河泛滥之事大发雷霆,说出了“保护生态环境”这一令人费解的话,经过宋大学士亲身询问方才知道是要以天地人走兽飞禽为一体,不得破坏其风水,样式,种类等等的意思。顿时在大明朝上下保护生态环境成了士子学宫辩论的最为广泛的题材之一。
爷孙和少年匆匆吃完饭,立马就离开了锦州城,继续向南前行,刚离开醉云楼,少年转身看了一眼楼上三层的位置,神情淡漠。少女看见他这个样子,淡淡的说道,“大明朝大将军,这可能是你见过的最大的官了,这辈子不要再妄图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大梦了。”
少年尴尬一笑,讪讪的跟着这对爷孙出城去。
少年本名游十方,本是锦州北边一座县城的小小的路政吏,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检查小县城周边的几条县道和府道。
圣上立下国策,其中道路一项就让朝廷新开了一个司衙,取名路政司,其下在各个州府设有路政使,各个县城设有路政堂,路政里面最低一级为路政吏,每日就是检查道路和监工道路的修建。这个职位吃力不讨好,衙门内的人不愿意做这种辛苦,油水又少的事情。所以到多数的路政吏都是从平民之中推举出来的,说是推举,但是其中的门道,也无非是金银之物而已。
游十方的职位就是他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刚当上路政吏还不满三个月,银钱都还没有拿到手,就遇到了这对爷孙,然后就开始了一路向南的长途跋涉,三个人,骑着两匹马,缓缓向南。
老爷子显然是有伤在身,骑马费劲,所以和游十方共乘一匹,少女一骑在前。
游十方骑着马,身后的老人一手按在他的肩上,隔着亚麻衣服,游十方都可以感觉得到老人手上的老茧,这是自幼习武磨出来的,不仅老人,前面一骑当先的少女手上也有老茧。少女长相普通,并没有太出色的地方,只是曼妙的身段,总是让看着她背影的游十方默然出神。
游十方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叹息,这么可人的少女,生错了人家,从小舞枪弄棒,导致肤色偏黑,皮肤粗糙。若是生在一个富贵人家,定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日落时分,三人出城已经二十余里。得益于有府道,一路上倒是不像原来那般,走的全是泥路,上等的府道用土砖铺路,中等的用碎块石,下等的用碎粉石。但是实际上,碎粉石铺的路走起马车来,却比碎块石和土砖来的舒服,只不过土砖可以管七年,碎块石可以管四年,而碎粉石可以管两年,两年以后,必须重新铺设碎粉石。
游十方原先的差事就是检查他那座小县城的县道,看是否有损坏,若是有,就需要报备,若是一里路有大坏二十处以上,就可以申请修缮。
“今日怕也是没有歇脚的地方了,又要在这荒郊野外过一宿吗?”游十方抱怨道。
他身后的老爷子按在他肩上的手用了用力,引得游十方一阵绞痛,立马闭上了嘴。
前面的少女,转过身来,没好气的对游十方说道:“若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信不信我立马将你扔下去,让你在这荒郊野外喂狼?”
游十方立马脸上堆笑,对少女说道:“姐姐说笑了,但凡有吩咐,我小游子任凭差遣,哪有说半个不字?姐姐莫要与我这里置气。”
“哼,谁是你姐姐,你嘴巴放干净些,小心我割去你的舌头。”
少女虽然嘴上凶,但是游十方知道,这些事情都只是少女唬人的,真正让人胆寒的主儿,还是坐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老人,少女看似是在责怪游十方,但却是在给游十方一个台阶下,怕他一不小心,惹恼了自己的爷爷,到时候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割去舌头都算是轻的。
虽然跟了这对爷孙一路,但是这对爷孙的真实姓名,年龄,籍贯。游十方确是一点不知,这对爷孙也有意避开这些不谈,游十方只知道他们要去南方,去什么青龙山庄。具体在什么位置,也是个未知。
夜色将近,三人在路边找了一处山坡空地,路上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可以看见路上人。游十方识趣的去拾柴生火,取了些水,递给这对爷孙饮用。晚上三人将在锦州买的炊饼放在火上烤了烤,就着吃了些。
老爷子身上有伤,晚上在这露天之所睡觉有些寒冷,游十方脱下他的亚麻长衣,给老爷子穿上。
老爷子接过衣服,像之前的夜晚一样穿好,看着篝火,竟然罕见的叹息了一声,然后自语道:“老夫若是没有受伤,何须添衣烤火,夜间都不带休息,一晚上光靠这双腿,就可以赶路百里。”
游十方一听觉得有故事可听,追问道:“老爷子如果没有受伤,那岂不是江湖中的一流人物?”
老爷子收起之前的情绪,哼了一声,不满道:“你这个没有练过武的小雏懂什么?江湖上虽然有三教九流之分,但是九流的划分笼统不堪,上三流还好,但是下面的四流到九流怎么个分法,各家有各家的说法。现在随便一个混江湖的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四流,都统称三流。但是真正的三流确是可以以一对十的人物。”
“以一对十?”游十方问道“十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十个青壮汉子,难道是你这种瘦弱之流吗?那就真的是天底下尽是三流任务咯。”
自讨没趣的游十方也不觉得什么,只是对武学的划分更加感兴趣,继而追问道:“一个三流高手都这么厉害,那么二流高手,一流高手呢?”
老爷子好像并不反感这类问题,继续回答道:“一流高手,可以仅凭体内的真气,在一丈之外击穿一颗碗口大小的树,二流高手,可以一晚上凭轻功赶路三百里。”
看来这老爷子就算没有受伤也没有二流高手的水准啊,小游子在心里说道。
在一旁不说话的少女听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心思缜密,说道:“爷爷年轻的时候,可是货真价实的二流高手,只是这几年年岁越大,不能不顾及身体,在我劝说之下,才把夜间赶路的速度控制在一百里左右。”
感情你们这爷孙功夫都是在路上练出来的,动不动就在赶路,风餐露宿的,哪里有一点高人风范。看来这对爷孙是闲不住的主,非得来回跑。游十方心里想道,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江湖人士就得在江湖上跑来跑去,有夜行五百里的快马,为什么要用双腿?就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轻功,就这样累着自己?
老爷子听到自己孙女恭维自己的话语,在他耳朵里,就变成了垂垂老矣,功夫大不如前的意味在,但是他明知道自己这个亲孙女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心里的怒气依旧在胸腔升腾。这火不能对自己的亲孙女发,还不能对这个毛头小子撒撒气吗?
游十方只看见一只手掌,朝着自己的脸颊过来,在快要贴近的时候收势,饶是如此,也依旧硬生生的挨了一巴掌。他半天回过神来,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言不发。
老爷子出了气,心情畅快很多,感觉到孙女责怪的眼神,又讪讪一笑,对小游子说道:“你忘了你那个同为路政吏的家伙是怎么死的了吗?若是还记得,就管好你的嘴。”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家伙不就是因为多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被你给拍死了吗?
挨了一巴掌的游十方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了。